纪妗妗等人迎着有些灰暗的天光走出了屋子，外面站着的是一位一袭黑甲的彪壮汉子。看见几人之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身影，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
这一眼，直接让他叫出了声：“皇……”
“嘘！”谢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认识面前这位将军，是胜羽军徐老将军麾下，曾在京城见过一面。
那汉子看着苍白清瘦的青年对着他眨眨眼睛：“不要声张。”
我的陛下啊，他在心中想。
都跑到这里来了还害怕声张？
纪妗妗有些尴尬，假装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交流，直接出声打断。
少女声音冷冽，其中带着她这几年在落霞山带兵锻炼出来的威严：“岳城他们回来了吗？”
那彪壮汉子将自己的目光从谢骁身上收了回来，恭敬的回话：
“回将军，一刻钟之前，几位仙长就已经从明阳川归来，眼下都在等着几位。”
殷诗诗轻轻笑了一下：“在里面和陛下聊了几句，确实差点儿耽误了时辰。”
这话说得实在是牵强，虽说几人确实在屋子里面聊了不少时间，但是距离拟定的出征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
那些早早就在下面阵列等待的军士，多半也是……无法入睡。
越重接过殷诗诗的话茬：“那我们也过去吧，不要让人等久了。”
几人于是向着面前的城墙飞去，几位仙人英姿勃发，尤其是身着银甲的纪妗妗，少女双脚离地的瞬间，手中出现了一柄漆黑的长枪。方才和谢骁交谈之时那温和的气质像是利刃封于鞘中，取而代之的是如滔天血雾一般的军煞之气。
谢骁看着她有些出神，张了张嘴……
但是直到纪妗妗等人到了面前的高大城墙之上，他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身边那个汉子看着谢骁：“陛下，我们也到前面去吧。”
谢骁点点头，戴上兜帽，在禁军的护送之下向着前面高大的城墙走去。
那是谢骁这一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那几位仙人。他们一个个英姿勃发，像是这绵长春日之中绽开的一切新生之物。
看上一眼，便会安心万分。
这一生之中，给他这种感觉的只有三个人：
他三叔，他皇姐，还有纪妗妗。
纪妗妗到了城墙之上时，许起舟和岳城早就拿着一边为了送行的酒喝了起来。
许起舟身边，化为人形的无霜看着那一碗碗透明的酒液有些好奇，但是却没有动手拿一碗尝尝。
但是岳城身边可就不一样了，化为火红小狐狸的阿月盘在这人脖子上，伸着前半个身子想要喝他碗里的酒。
岳城只好腾出一只手去推肩膀之上毛茸茸的狐狸脑袋：“薛岚说了你是小孩子，不许喝酒。”
他脖子上面的小狐狸闻言有些生气了，在地上化为一个娇俏可爱的姑娘。
“我算是什么小孩子，狐族的姑姑都说了，我这个年纪都可以嫁给你了！”阿月跺着脚说。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
岳城被阿月这一句话吓得不轻，连忙放下手中的碗去捂她的嘴。
“她就是年纪小……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岳城刚开始解释，就看见了面前众人古怪的神色。
许起舟率先开口：“你当年捡她回来的时候，不是和薛岚说这是你捡回来的童养媳吗？”
“不是我只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许起舟又喝了一碗酒：“薛岚说得啊！”
岳城点点头：“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让数千里之外的薛岚后背一凉。
此时少女已经离开大礼朝，来到了大礼朝和大云王朝交界处的一座深山之中，找了一处僻静之所，放出自己的冶炼炉准备开始给单刀炼制刀身。
玄黑的冶炼炉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其中凝练的一炉铁水就开始缓缓流淌起来，无边的热度从里面散出来，让这山洞之中燥热如夏。
薛岚换下了那一身灵元子送的红色衣衫，此时穿着的是一件灰色的精干武服，袖口领口之处皆是紧致贴身。少女摸到了自己那一头长及腰间的长发。半点儿没有犹豫，手中出现一抹剑光，将那头发斩到了肩膀的长度。
一片黑云似的秀发就这样落在了地上，薛岚不心疼，但是把薛桐心疼坏了。
小姑娘看着那失去生机的头发不断叹气。
“他是神器，就算只是补个刀剑也是不容易的。我怕是要在这里待上几年，头发会长出来的。”薛岚解释道。
少女指间出现了一抹火光，将地上的头发全部烧成了灰烬。
“这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是你在这里待上几年，你师尊的事情怎么办？”
薛岚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
“李娘娘之前同我说过，她为了大礼朝的孩子设置了鱼灯的护佑。只要在家中供上一尊小鱼的雕像，就会在青临江上燃起一盏牵扯着地府的鱼灯。鱼灯不灭，无论这家中的孩子到了那里，都会被找回来。”
薛岚眼眸弯弯，从自己袖子里面拿出了一个……神龛。
薛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真的没有看错。
薛岚从她装着僵尸烧鸡，僵尸糖葫芦，小板凳的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个神龛。
那神龛十分精细，通体用名贵的檀木雕刻而成，其上飞檐简短还挂着小风铃，两扇可以开合的小木门之上雕刻着竹叶。
薛岚当着单刀和薛桐的面打开那两扇小门，薛桐看见里面是一尊金黄色的小鱼雕像。
“因为老头子终究是大顺朝的人，六百年前，大顺朝国都未迁，正好和青临江有些联系。”
薛桐看着薛岚将那神龛放在洞壁上面早就凿刻好的一个凹槽之中。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
她一下子无语住了。
这谁能够想到？
谁又能想到。
灵元子一直指望着薛岚能用找爷爷的待遇去追寻他，谁知道薛岚直接启用因果律武器，拿保孙子的方式找他。
要是知道的话，怕是要被气死了。
“我师尊修为太高，一时半会儿我不敢用这个东西探查他的位置，我在小金鱼里面注入了一些溯日镜的力量，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延缓老头子神魂消散的速度。”
“等我修好了单刀……我就提着刀去砍了他的脚。”
薛桐不知道，薛岚和灵元子这时在乎时弄死的关系，到底是怎么练成的。
“那接下来呢？我们是现在就闭关还是等一会儿？”薛桐问。
“明日吧。”
薛岚看了看山洞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林间的风像是一头迅捷的猛兽穿过面前的密林，窜入山洞之中掀动薛岚的衣角，哗啦摆动之下，薛岚缓缓开口：
“旗……”
薛桐有些疑惑：“什么？”
“军旗，落霞山的军旗。”
“哗啦！”
漆黑的军旗在阴沉的天色之中更加漆黑，其上覆盖的血污经过多次清洗依然在。彰显了战争的惨烈。
在军旗前面，是千绣坊的绣娘们一针一线所造就的《落霞山百战图》。
这幅绣图在拿出来之前被华贵的绸缎包裹着，底下的军士还以为是皇上的圣旨，没想到一打开，却是一幅记载着他们战功的漆黑绣卷。
它漆黑的底色在将士们眼中不断延展，越过面前带着血污的城墙，越过残破不堪的落霞城，越过备战的夜晚。
到了那个漆黑的，充满着血腥味的黑夜。
将士们的眼中盈满了热泪，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还是在为死去的同袍哭。
谢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青年此时衣角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耀眼醒目的颜色在军士之中引起了骚乱。
“那是皇上吗？”
“肯定是皇上啊！”
“真是皇上啊！”
“皇上……”
朴实无华的大顺军士天生对着国家的统治者有好感。那些真挚的情感像是一波一波的巨浪打在谢骁的胸膛之上。
谢骁没有说什么长篇大论，而是先对着面前的将士们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他从自己身边拖过来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叠信件。
有军士认出来，那是他们之前写好的家书。
高台之上的青年声音温和又坚决。
“诸君此去，功在千秋，史书载笔，万世传颂。”
谢骁看了一眼手中那一沓信件。
“若是诸位马革裹尸，朕定护桑梓周全，如若食言。天惩地戒，生无可恋，死无全尸！”
谢骁说出这句话，偌大的落霞山战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有在天空之中不断盘旋的乌鸦发出尖利的叫声。
纪妗妗率先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大喊：“谢君相送，此战必胜，踏平魔族，全我山河。”
底下的将士眼中含着的热泪终于还是掉了出来，一颗颗落在酒碗里面。
嘶哑的声音汇聚成气势滔天的践行词：
“谢君相送！”
“此战必胜！”
“踏平魔族！”
“全我山河！”
君不负，将在外，所向披靡，无后顾之忧。
此时，哪怕此次反击的结果依然如飘渺梦境一般不可捉摸。这些将士的心中，却像是踹了一团烈火。
长信长明长命，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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