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天地间一片昏黄。
朝廷大军的仪仗东倒西歪,八头披锦驯象不安地踢踏,刻着「逆贼项瞻授首」的六字石碑摇摇晃晃,还没见到正主,却倒在了沙土之中。
吏部尚书、领前军将军刘文康策马疾走,来至耧车前站停,对车上的石念及抱了抱拳,说道:“石总管,烦请禀告陛下,东南十五里乃是猫儿岭,沟谷纵横,矮松丛生,可挡风沙。”
石念及作揖还了一礼,撩开鲛绡一角,轻声禀道:“陛下,刘尚书说猫儿岭背风,能借山势扎营,比原地驻跸稳妥。”
琉璃窗后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俄顷,石念及尊了声是,又转头看向刘文康:“刘将军,陛下有旨,前军开路,后军护驾,百官随中军行进,于猫儿岭扎营,不可乱了军阵。”
刘文康领了旨意,当即拨转马头,引前军一营将士往猫儿岭方向探路,余下大军则听令行军,后军护着云螭楼车走在最后,百官则簇拥着中军仪仗,踩着被风沙磨平的土路缓缓前行。
未时,日头被乌云吞了去,猫儿岭的轮廓在风沙里显现出来,沟谷间矮松的影子歪歪斜斜,倒是真能挡些风,只是风虽歇了,却有股子阴寒气从岭上渗下来,顺着衣领往骨头缝里钻。
礼部尚书周显清,骑着马跟在楼车旁,见前军已经开始清理营址,忙勒住缰绳,对着车帐躬身道:“陛下,天子行在需依正南向设帐,臣已让人丈量过,岭口东侧那块空地正合规制,只是……”
他顿了顿,瞥了眼那处被风吹得直晃的矮松,“只是那处恰在上风口,恐夜里风急,扰了陛下安寝。”
帐内静了片刻,才传出刘闵淡淡的声音:“既合规制,便按你说的办。”
石念及掀着鲛绡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多话,只对着周显清传了旨。
周显清得了准,立刻招呼着手下吏员去安排,十几个杂役扛着木尺跑过去,在空地上画圈丈量,中军帐的支架很快立了起来。
中军帐搭的是利索,但其余扎营的活计,忙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完全,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象奴跪在帐前,膝盖陷进松软的沙土里,一脸惊慌:“陛下,不,不好了,那八头驯象……一个个都跪在地上,鼻子直往土里拱,不管怎么赶,就是不肯起来!”
刘闵在帐内的动静顿了一下,随即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
石念及连忙掀开帐帘,刘闵披着一件素色披风走出来,月光从云缝里漏下,照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往驯象所在的方向望过去,昏暗中能看见八头庞大的身躯蜷在地上,像堆黑沉沉的山,鼻子贴着地面,偶尔发出一声低哼,透着股莫名的不安。
“畜牲也敢乱我军心。”刘闵冷声道,转头看向身旁的禁军统领,“取朕令旗,杀象祭之,以血镇煞。”
禁军统领躬身领命,很快让人扛来一面赤红色的令旗,插在营前的土坡上。
十二个手持长刀的士兵走过去,驯象似乎察觉到危险,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早有准备的兵卒用粗麻绳套住腿,牢牢按住。
长刀落下时,没有清脆的劈砍声,只有沉闷的钝响,鲜血顺着象身淌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腥气随着风飘过来,呛得周围的官员纷纷捂鼻后退。
血珠溅到不远处的石碑上,那碑上「逆贼项瞻授首」六个字本就刻得深,血顺着字槽往下淌,慢慢把「首」字的最后一笔填住,原本的字形被遮去大半,看上去竟像是个「自」字。
“这,这是……”吏部尚书一脸惊慌,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陛下,碑自改名,恐非吉兆,不如……”
“周尚书,你何时还会看吉凶了?”刘闵冷冷地打断道。
“臣,臣……”周显清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闵冷哼一声,盯着那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抬手拔出身旁侍卫腰间的佩剑,一步步走到碑前,剑尖对着那「自」字的轮廓削下去。
石屑簌簌落在沙土里,原本的「首」字被削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道更深的沟槽,满是污浊的象血,看上去煞是狰狞。
“哼,不过是血渍晕染,哪来什么吉兆凶兆。”刘闵把剑扔回给侍卫,转身往中军帐走,“继续扎营,二更之前,必须收拾妥当,再敢有扰乱军心者,定斩无赦!”
石念及瞥了一眼周显清,没有多说什么,连忙跟着皇帝往回走,身后的兵卒还在清理象尸,血腥味混着沙土的气息,散得很远。
二更鼓罢,猫儿岭终于安静下来。
风没有停,吹在矮松林间,呜咽声好似婴儿啼哭,又像猫儿叫春;血也未冷,象尸被拖去岭后深坑,草草覆土,雪一样的沙粒很快把坑口抹平,不见一点痕迹。
中军帐内,刘闵正欲卸甲,石念及躬身进来,低声道:“陛下,密令司刚到的急报。”
折子只有三寸宽,却重得坠手,刘闵展开,上面一行小字:
「上阳关外,项瞻已于今早拔营,先锋大军五千,均为重甲铁骑,距此不足一百五十里,其军中暗探沿途拔除岗哨,未留活口。」
“一百五十里……”刘闵喃喃,“明晚之前,就能嗅到朕的龙涎香了。”
石念及不敢接话,却见皇帝指尖一紧,纸角被攥出一道月牙形的裂口,“石念及,去传旨,把那块碑再立起来,血字朝外,朕要让他第一眼就看见。”
“可那字已被陛下削……”
“再刻。”刘闵淡淡说道,“刻深些,让血渗进去,渗到石头烂,千秋万代也别想磨掉。”
石念及领命而去。
帐帘合拢,刘闵独自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人金甲熠熠,脸庞俊俏,只不过而立之年,鬓边却添了几丝雪色。
他伸手抚过镜里自己的咽喉,轻声自语:“项瞻,朕现在把龙椅推到你面前,你敢不敢坐呢?”
……
另一边,上阳关西北八十里,重甲铁骑临时营地。
子时已过,张峰,柳磬、谢明微、以及秦光和宋狄还未睡下,众人围坐篝火旁,风声卷得火焰东倒西歪。
张峰摘了狮面盔,露出一张被风沙搓得通红的脸,正用铁盔压着一张手绘地图。“秦光,你这图到底准不准?”
秦光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张将军若是不信,大可派手下将士去探查。”
“啧,你这人,我还不能问一嘴了?”他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当初项瞻设立玄衣巡隐,可是想让我当玄衣都督的,要不是我不愿意,非要重甲铁骑,你们十个活阎王都得听我的,还敢在这跟我拿腔拿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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