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目光一凛，放眼远望，问道：“可看清旗帜？”
“首船挂「袁」字牙旗，其余皆悬挂「徐」字旗。”那巡哨力士回道，“距此已不足五里，顺风而来，两刻之内必到。”
秦光微微皱眉，与楚江，宋狄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的目光中同时流露出一丝惊疑：袁季青要干什么？
“是打是退？”秦光问道。
楚江道：“主公交代，袁季青多智，我们只劫青州商船送往徐州，让他们自疑，除此之外，不可主动与之接触。”
“但此非我主动。”秦光又道，“郑天锡封了港口，已经三日，再无青州商船经过，阎洛也传来了消息，他邀请师、袁二人往玉滨湾会盟，袁季青此时派船过来，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那，不妨试探一番？”楚江说道，“鹘舟散开，先截其首，后断其尾。”
“就这么办！”
“且慢！”秦光刚一答应，宋狄却一摆手，“夜半无故而来，为保万一，凿船队暂勿近身，火油队改换火箭，先焚其帆，逼他们现底牌。”
秦光与楚江也觉得有理，当即点头答应。
号令层层荡出，三十艘鹘舟如黑鲨分波，瞬间散成弧阵，玄衣力士弃凿取弩，火龙箭上弦，火光被湿布盖得只余星星点点。
然而，不等他们放箭，对面船首忽然响起金锣之声，当当当几声刺耳响动撕裂黑夜，二十艘敌船同时扯去篷布，舱板翻起，亮出密密麻麻的弩孔，每船桅顶大旗同一时间被火盆点燃，借着风势，猎猎作响。
“是火船！”秦光倒吸一口凉气。
那船舱里哪有什么货物，清一色干柴火油，连桅杆都刷了硫黄浆，分明是送上来的一串巨型火把。
“快，换箭，射舵手，不许近前！”楚江怒喝。
可为时已晚，最前排五艘敌船忽地偏舵，横身撞来，船腹两侧暗板翻落，数十名死士赤膊而出，手挽长钩，勾住项家鹘舟船舷，火折子往油衣上一碰，“轰”地窜起蓝焰，火蛇顺着钩索直扑船身。
水面上顿时开出一条火巷，焦糊气混着惨叫，翻卷而起。
玄衣巡隐控制的两艘鹘舟避之不及，帆索俱燃，力士纷纷跳水，却仍被冲来的敌船撞得头破血流。
宋狄双目赤红，怒声大喝：“变阵，每三舟夹一火船，用拍竿顶开，火油队反烧其尾！”
玄衣力士毕竟是百里挑一的死士，初刻慌乱过后，迅速稳阵。
拍竿嘭嘭砸出，丈余长的木梢顶在火船腰眼，借浪一推，火船便如陀螺般外旋，与此同时，火龙箭改成平射，专盯敌船后舱油瓮，一箭透入，“嘭”地闷响，火浪自舱内炸开，反把敌人吞入其中。
更狠的是秦光那一队，他见火船来势猛，索性弃舟上岛，命玄衣力士在礁林间布下横江铁索，暗桩钉死，待火船顺风冲入，前船被绊，后船追尾，连环相撞，火浪反卷，自烧其阵。
短短半个时辰，海面已成炼狱，二十艘敌船无一返航，袁家死士或焚或溺，惨呼随波；玄衣巡隐也折了七十余众，三十艘鹘舟半数重伤，被迫搁浅于岛边暗礁。
楚江抹了把面上黑灰，望着余烬随潮远逝，冷冷说道：“好一个袁季青，以火攻火，可惜烧错了人。”
宋狄却皱眉：“他明知饵船难全功，却仍送死，一为耗我锐气，二为——”
“洗冤。”秦光接话，“今夜火光十里，郑天锡若得讯，只会认定有人与海贼厮杀，袁季青在自损，好摘掉截取青州商船的帽子！”
“算盘打得倒精！”楚江啐了一口，“传令——收拢残舟，挂郑天锡牙旗，往徐州海口走一遭！”
这几日青州外海风平浪静，再无一条商船敢夜航，鲸门沟一带被青州水师彻底封锁，连普通渔船都勒令昼出昼归。
楚江等人难觅下手机会，又遭了袁季青的道，哪里能忍，当即一商议，便决定暗渡东南，潜往徐州近海，意欲“以牙还牙”。
然而未至港口，却已见天边赤霞早升，黑烟翻滚，待靠近一些，但闻哭喊震天，沿岸三座粮仓被烈焰舔噬，火舌顺着栈桥窜入港区，水面浮满焦木，隐约可见“郑”字残旗半沉半浮。
“这……”宋狄倒吸一口冷气，“是郑天锡？还是袁季青自导自演？”
“自己人烧自己码头？”秦光皱眉，“别是诱敌。”
楚江没有回应，只是派哨子潜近打探，半晌回报，夜半有百余海贼登陆，烧了粮仓与哨船，被徐州军剿灭。
三人听完，却是越发迷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郑字旗，倒是有些欲盖弥彰了。”楚江叹道。
“十有八九，是袁季青自导自演。”秦光说，“但眼下徐州军已在海岸集结，我们不宜轻动。”
敌我难辨，局势不明，三人不敢贸然添火，只得含恨退避，绕去东北三十里一处荒礁，暂泊补给，这场暗亏，只能先咽下。
……
同一刻，徐州。
距离海岸不远的一处港口，袁季青立在箭阁，远远望见粮仓火舌渐熄，神色平静得像在赏一幅旧画。
长史粱从训快步上来，低声禀报：“都督，鲸门沟失利，二十艘鹞舟尽没，派去扮海贼的死士尸体已经带回，烧仓插旗，皆按计行事。”
“嗯。”袁季青淡淡应了一声，吩咐道，“死士家属，三倍抚恤，另派人将那些残旗收拢，不日赶赴玉滨湾，我要向郑天锡讨个公道。”
粱从训拱手应了声是，又问：“此去应邀，都督带多少兵马？”
“二十人足矣。”袁季青笑道，“不过，信人不如信己，那郑天锡性子执拗，难保有什么冲动之举，你可同薛谅一起，领一万轻骑为我压阵，他若敢当众发难，我便先下手为强。”
粱从训躬身领命，行礼告退。
玉滨湾，位于青州最东面，是一个名叫玉湖的入海口，对于三家来说，属于正中间，只是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在郑天锡的地盘。
五月初一，潮平海阔，白沙如雪。
一座三丈高台拔地而起，上悬“三州同盟”巨幡，幡下三方案几，鼎足而立。
郑天锡作为东道主，最先到，铜甲玄袍正襟危坐，左眉刀疤在阳光下泛着惨白，身后一百轻骑，满阵肃杀。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师恩行青衫布巾，腰悬宝剑，携孟不离及五十亲卫赶到。
又半个时辰，袁季青轻甲银盔，面带微笑策马而来，身后却只跟着二十轻骑。
鼓角三通，三方互相见礼，几句寒暄后，各自落座，海面忽起大风，吹得幡旗猎猎作响，似有无形之手，在悄悄拨弄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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