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朔既然来了，自是清楚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他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他瞥了一眼裴恪，最后还是看着宇文崇泽，反问：“若我说，我军往永安郡增兵，乃是故布疑阵，不知宇文将军信也不信？”
宇文崇泽的警惕心，可不会因为燕朔这一句话就放松，但面上却仍旧表露出好奇之色：“燕将军何意，不妨直说。”
“我军此举，实则是为了迷惑罗不辞，使其难以判断我军的真实意图。”燕朔郑重解释，“试想一下，若我军大举增兵三原关，罗不辞会怎么做？他必然会加强防御，甚至可能主动出击。”
顿了顿，目光扫视二人，接着说，“贵军与我冀北结盟之事，除了双方的几位主要将领，并无他人知晓，如今各地局势复杂，谁也保不准哪里会突起战事，我军在这时调兵回永安，且在平章关外频繁活动，必会给外人释放一个信息……”
他微微一笑，身体向着对面的宇文崇泽前倾了几分，“宇文将军，你来说，这个信息会是什么？”
一句反问，又把宇文崇泽给问迷糊了。还能释放什么信息，自然是冀北要与幽州开战。
他心中忐忑，这所谓的“故布疑阵”要是真的，可不仅迷惑了别人，还把他给捎带上了。然而，怕就怕最后没有迷惑到别人，却只迷惑了他自己。
“燕将军，你所构想的是真是假，裴某不甚清楚，可若是我幽州大军倾巢而出，你这永安郡的数万兵马突然进攻平章关，那……哼哼。”裴恪就像是宇文崇泽的发言代理人，自家主公不便直接说出的话，他全都代劳了。
燕朔眼神一凛，倏地抬眼，目光直接与其对上，见对方毫不畏惧的回视自己，不禁嗤笑一声：“燕某倒是有些糊涂了，不知这幽州到底是谁在做主？”
“哼，燕将军何故顾左言他？”裴恪冷笑，“莫不是心里有鬼，还是说……被裴某猜中了？”
厅内瞬间沉寂下来，静得骇人，似乎连空气中都夹杂着一丝火药味。
燕朔自然不会把话语主动权交给对方，只是片刻沉默，便又再度说道：“贵军与我方既然签订了盟约，理该守望相助，而不是互相猜忌……”
“盟约不过是一纸……”
裴恪刚要反驳，又被燕朔打断，“若贵军担心我军背盟，或者那盟约束缚不住冀北，尽可分出兵力驻守平章关，如此一来，造的声势也就更大，更容易让人相信冀北要与幽州开战，而罗不辞的警惕心也会大大减少，这对我们来说，是极为有利的。”
他的目光从裴恪脸上移开，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宇文崇泽，“毕竟，罗不辞的警惕心一旦降低，贵军便能趁虚而入，一举攻破他的防线，只是……”
燕朔话到一半，故意不说完，反而笑了笑，身体放松了几分，背靠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等着面前的二人主动发问。
宇文崇泽面不改色，拿起茶杯，装模作样的喝起了茶，裴恪倒是眉头微蹙了一下，他已经从燕朔话里听出了一些意味。
幽州可用兵力，加起来也就有个十万左右，这还是当初与罗不辞激战数月，又重新招募后的总数。
平章关已有两万守军，再增兵的话，进攻冀中的兵力与冀中守军相比，不论是兵力和素质都会相形见绌，那也就没有出兵的必要了。
可不往平章关增兵，一旦幽州兵马倾巢而出，冀北有了背盟的心思，到时别说进攻冀中会失利，怕是幽州老家都要易主了。
越想，裴恪的眉头皱得越深，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明白。
其实从燕朔进入厅门之后，便多次使用反问的方式，试图引导宇文崇泽和裴恪的思路，让他们自己得出结论，从而接受他的说法。
他把话摆明了放到台面上，话里又是九分真一分假，也难怪对方如此纠结。
裴恪久不言语，半晌，宇文崇泽才缓缓放下茶杯，抹了一把长髯，呵呵笑道：“燕将军的意思，本将明白了，不过，本将现在想确定一件事，还请燕将军能直言相告。”
燕朔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紧张，但还是笑道：“将军请问。”
“贵军往永安郡增兵，真的只是故作迷阵吗？”
“当然。”
“本将如何相信，你们不是打我平章关、乃至整个幽州的主意？”
“燕某已经说了，将军若不信，可往关内……”
“够了！”宇文崇泽骤然断喝，脸色也冷了几分，“燕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幽州兵力不比你冀北，再往平章关增兵，还能有多少兵力可以调动？你们既然已经攻占三原关，完全可以直接南下，如此正可吸引罗不辞，我军也好趁机出兵冀东，形成夹击之势，一举拿下冀州，为何非要多此一举，再布什么迷阵？”
宇文崇泽这一问，算是直接点出了燕朔话里的那“一分假”。
在他看来是多此一举，可在燕朔或者在项小满看来，那才是重中之重。毕竟，他们原本的目的，本就不是攻取冀中，而是趁宇文崇泽出兵之际，一举攻占兵力空虚的幽州。
一切的疑虑，都是对方在担心冀北背盟，可事实上，冀北所做所为，本就是为了背盟做准备。
话被点明，燕朔也不解释，他看宇文崇泽还有后话要说，便静静地盯着他。
果然，宇文崇泽沉默片刻，又继续开口：“本将不得不怀疑，你们是另有所图，就算不是想着毁约，也已生了不尽力的心思。”
让裴恪代言了这许久，他终于还是直接把话挑了出来。
燕朔凝视着他，长吁了一口气，再次反问：“宇文将军，我们之间的盟约到底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宇文崇泽一脸郑重，“可我们约定的是互不侵犯，秋收之后，双方共同举兵。但现在，是你们擅自将时间提前，并逼迫我军不得不做出选择，将平章关这个深入幽州的门户暴露给你们。”
他的声音又冷了几分，“燕将军，换做是你，你该如何应对？”
“呵呵，说来说去，倒成了我们的过错了！”燕朔轻笑摇头，倍显无奈，“那依着宇文将军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宇文崇泽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燕朔，伸出两个手指，“两个选择，第一，时间提前，贵军出兵三原关，牵制罗不辞，待其兵马有所调动，我军便趁虚而入攻占冀东；第二，按照之前的约定，秋收之后再一同出兵，但不管怎样，驻守在永安的兵马，必须调离。”
燕朔的手指依然在敲击桌面，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起身与宇文崇泽平视，淡淡地说道：“或许，还有第三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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