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经是阿雪来到司簿司的第三日了。
她翻动手里的文书。
该着手开始修订名册了，昨日贤妃已经让人来催了。
“明大人，”何典簿敲敲门，站在门口笑道，“您说您现在就要重修名册？”
阿雪抬头，起身招呼她进来，笑道：“毕竟是娘娘吩咐的，不好耽搁。”
“可从前那些名册污损了不少，还有些……已经丢失了。修订名册，恐怕十分困难。”
“那何典簿可有什么好法子？”
何典簿想了想：“不如大人等我们去掖庭局把那些宫人入宫时候的文碟取过来，对着文碟重新写一遍？”
阿雪听了，只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何典簿身上。
清凌凌的，像是一面铜镜，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她所有藏在深处的心思。
何典簿不由得微微撇过头。
然而，阿雪只笑道：“那就依何典簿所言。”
风卷起挂在窗边的帘子，露出一角淡蓝的天空。
日光只轻轻一晃，有给帘子遮住，隐匿在灰黑的阴影里。
“我刚才去同她说了，”何典簿坐下，“我总疑心她已经看穿了我们的计划了。”
“便是看穿了又能如何？”金掌簿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名册里有些已然污损。她不能在原有的名册上做文章，就只好依着我们的法子来。”
何典簿点头：“确实如此，可我总觉得她还有后手。”
“何大人您就是太过谨慎了，”金掌簿放下茶杯，“我们在司簿司这些年了，外头的人也来过不少，还不是一个个被我们拉下马了？”
“况且，还有我姑母在，”金掌簿冷笑，“实在不行，我托我姑母和皇上说说，将明雪调走就是了。”
何典簿听了，不再说话。
阿雪卷起窗边的帘子，清凌凌的日光落进来，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敞亮。
她们一定以为她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按着她们的来。
取用宫人文碟，原本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文碟容易伪造。
万一登记的时候没人发现，名册就会出很大的漏洞。
到时候，只要淑妃抓住漏洞告到皇上那里，她必定要遭殃。
阿雪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团扇摇着。
视线却落在斜对面屋子的绿纱窗上。
她们既想看她一步步走入她们铺好的陷阱，那就让她们看。
“明大人，”素槿放下笔，走过来笑道，“名册奴婢已经抄好了，就放在靠墙的那张桌子上。”
阿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起身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字迹娟秀，十分清晰。
“做的不错，”阿雪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锦盒，递给她，笑道，“这个便赏你了。打开看看，可还喜欢？”
素槿接过，打开锦盒，暗红的绒布里躺着一只精巧的银簪。
簪子上雕刻的三色堇栩栩如生，顶端还嵌着一颗琉璃，在日光里熠熠生辉。
素槿忙笑道：“多谢明大人！”
她还是第一次得到包装的这样精致的簪子。
从前金掌簿虽说也赏过她一些银簪玉镯之类的东西，但都是不要的。只是见她来了，随手给她罢了，和给一只小叭儿狗一根吃剩的骨头没有任何区别。
素槿低头把簪子放在锦盒里，不住地看着。
阿雪又笑：“我近来打算重修名册，便想着找一些字写的好看的过来帮忙。你回去帮我找一找愿意过来的，告诉她们抄的好了有赏。”
“那奴婢还可以再过来吗？”
“当然，”阿雪又笑，“你的字这样好看，抄的也仔细，你想走，我还不打算放呢。”
素槿欢欢喜喜地退下去了。
背影消失在门口。
阿雪收回目光，看着手边的名册淡淡笑着。
只有底下几个宫女还不够。
她还需要几个品级稍稍低些的女官帮忙。
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把名册翻的哗哗作响。
司簿司按理说该有两个司簿，两个典簿和四个掌簿。
只是前不久才发生了那样的事，从上到下都给撤了个遍，只除了金掌簿那样有关系的，还有何典簿那样圆滑的、没叫人捉住过把柄的。
因而，如今司簿只有阿雪一个。
典簿也只有何典簿。掌簿却有三个。
阿雪起身，把名册放好，转身出门去了。
窗前的帘子挂起一半，日光穿过竹青色的纱幔，影影绰绰，模糊而朦胧。
三杯茶水放在桌案上，微微冒着的热气随着清苦的茶香一同飘散。
“明大人今日过来，是为了拉拢我二人？”
朱掌簿开门见山。
阿雪也不遮掩，点点头，笑道：“你二人在何典簿手底下也不好过吧？”
“这就不劳明大人费心了，”朱掌簿喝了口茶，“我二人只想安安生生在这司簿司待下去。你们之间的争斗，我们不想掺合。”
阿雪来之前就知道，朱、韩二位掌簿是打定主意保持中立的，因而此时并不失望。
“可朱掌簿难道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阿雪端起茶盏，挂了挂茶叶沫子，“二位固然无心争斗，只想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然而，一旦何、金二人将我挤出这司簿司，二位又会如何？”
二人并不蠢笨，自然知道若是阿雪出局，何典簿和金掌簿为了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掌控整个司簿司，下一个对付的就是她们。
朱、韩二人对视一眼。
“可即便要选择一方，”朱掌簿问，“明大人凭什么觉得我二人会选择您？”
风卷着淡淡的蝉鸣落入茶水里。
阿雪没说话，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窗外飘来几个小宫女的说笑声。风一吹，却又随着她们的脚步渐渐消失了。
朱掌簿和韩掌簿也不说话，只留意着她的神色。
阿雪放下茶盏：“只凭我在是真心实意想要做好修名册一事、管理好整个司簿似的。”
她笑道：“若你们选了我，我会重新修改司簿司的考核与晋升机制，每半年公示一次理由与结果。若是事情做得好，我还会和尚宫申请额外的奖励。”
“而你们要做的，只有好好完成手上的事。别的，都由我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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