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室内熏香袅袅缠上帐顶,榻边只坐着个姑娘。
徒弟东方情,眼睛肿得像两颗桃,枯坐在榻前守了整整一日。
见玹灵子眼睫轻颤,她慌忙抹了把脸颊,立刻撑着榻沿起身。
声音发哑地凑上前:“师傅,您醒了。您出很多汗,是做噩梦了吗?”
从混沌梦境抽离,玹灵子被室内暖融融的气息裹住,残留的惊悚与冰寒正顺着毛孔往外散。
他揉揉眉心,眉头硬的能结块。
“情儿……你一直在这吗?”
东方情点头,烛火跳了跳,把她眼下的乌青和疲惫拓得更清晰。
玹灵子望着徒弟,喉间发涩。她心里的熬煎,未必比自己轻。
他往榻里挪了挪,张开双臂,声音放软:“情儿,过来让师傅抱抱。”
情儿年幼时,他常说这话。
他亲手养大的徒弟,性子最是烂漫,哭了要哄,摔了要抱,从不能受半分委屈。
但亘久未见,她貌似受了很多委屈。
想到这,玹灵子莫名心疼。
听此一言,早已崩溃过许多次的东方情,再度泪水决堤。
东方情眼前一花,朝他怀中扑去。
玹灵子稳稳住她,手掌一遍遍抚过徒弟的额发,顺着脊背轻轻拍着,像哄幼时受惊的小娃娃。
“呜啊啊——”
哭声撞在屋内的梁柱上,不时又弹回来。
不过片刻,玹灵子的肩头就被泪水浸透,暖得发烫。
没等哭声歇透,窗纱外忽然晃过一道人影。
下一刻,木门“吱呀”被撞开,广邺的声音闯进来:“情儿你……”
他身后跟着的疾风卷着雪粒灌进屋,“呼”地吹灭了烛火。
室内骤暗,好在门外月光泼进来,勉强能视物。
玹灵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广邺愣了愣,立刻点头,轻手轻脚合上门退出去,守在廊下把自己缩成一团。
师徒俩依偎在一块,彼此谁也没说话。
师徒俩依偎着,谁都没说话。一场亲者带来的寒雨,正浇透两个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东方情的哭声愈来愈小,渐渐也就平了。
她摸黑点亮烛火,把冻得鼻尖发红的广邺喊进屋,三人围着烤火的地坑坐下。
火坑下暖火婀娜生姿,忽强忽弱,映着三张灰蒙蒙的脸。
一时间,三人竟都默不作声。
广邺左瞄瞄,右瞅瞅,实在熬不住这沉默,清了清嗓子
“咳咳……你们渴嘛,不如我烧点茶来。”
“不必,坐着吧。”玹灵子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一句话摁下,广邺愈发如坐针毡。
“滋滋——”
“滋滋——”火星子蹦起来,落在炭灰里,转瞬就灭了。
东方情转转干涩的眼,夹着鼻音开口道:“师傅,您昏睡时,我们进司云仙子的记忆里确认过了……那个人,确实是师祖。”
话落,玹灵子眨了眨眼。
他早时便信了,不再揣疑。
现下得到确定的答案,不过是让心境雪上加霜。
“师傅,我实在想不通,”
东方情攥紧衣角,声音发颤,“师祖明明事事为我们着想,那么温柔宽和,心怀苍生,怎么会……怎么会是幕后之人?”
玹灵子望着火舞,沉默半晌,给不出答案。
他比谁都想知道答案,可心口的疼,堵得他连呼吸都费劲。
东方情逐渐哽咽,可又抿着唇、压着泪。
比她不解的人,大有人在。
三人又陷进沉默,只有偶尔的抽泣和炭火爆裂声在屋里飘。
正处烦扰之际,有人叩响了房门。
“广邺?”
一个轻盈的女音,并不大声的落下。
广邺猛地站起来,像是想起什么急事,快步跑去开门。
寒风裹着雪粒钻进来,打得人一哆嗦。
霜与他相视,眼眸扫过火坑的光亮时,瞬间捕捉到了玹灵子。
“神君!您醒了?”她急得跨入屋内,明知故问下藏着惊讶。
她这一问,倒提醒了广邺。
他立刻收了散漫,神色凝重起来,“噢,对了神君。属下本带着一事来的,陛下现在状况不好,您昏迷时,他一直在呓语。我们想着,您醒后,可否请您去看看?”
“不止这样!”霜紧跟着补了一句,声音都在抖,“主上的鳞片已经外现了,生命垂危!您既然醒了,能不能……能不能快去看看?我们实在没辙了……”
“什么?!”广邺惊得拔高声音,在他等待的时辰里,明怨生的状况,竟然急速恶化了。
闻言,玹灵子瞬间起身,手袖一挥,把火苗掐灭。
“走,带我去。”
一行人踩着积雪在雪夜里疾行,逆风把头发刮得贴在脸上,没人顾得上拂。
门一打开,玹灵子领头而去,绕过屏风一气呵成的坐到明怨生榻边。
“阿玹……阿玹……”
明怨生浑身是汗,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霜快步上前,一把扯开明怨生的衣襟。
刹那,胸膛以下,密密麻麻布满的蛇鳞,泛着惨淡的光,直照众人。
明怨生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心跳声大得在场人都能听见。
“先前我嘱咐的量,都喂下了吗?”玹灵子将手探上人的脉搏,指腹下的跳动又弱又乱。
霜急得摇头,“没有、没有。州县上报,说又发现了一批中了梦术的百姓。陛下向来把百姓放在前头,我们只能从陛下的份例里,分了一半冉遗血珠送过去。”
话落,玹灵子的眉峰压了几分。
这可就棘手了。
他又问:“边角料呢?可有剩下的?”
“没有,一并支援给州县了。”霜焦心不已,跪在榻旁横泪直下。
“都怪我……都怪我。”她自责着。
霜明辩自己所行为正事,可看着明怨生的衰竭,又懊悔不已。
东方情与广邺连忙将她拉起,说道:“霜!不怪你,换做是陛下,他也会这么做的。来,先起来啊。”
榻前,玹灵子没功夫管别的事,他手中结印一打,把明怨生额心的梦印激出。
须臾,他谁都没告知的,抬手拨开额头的发,俯身贴了过去。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神印与明怨生的梦印紧紧贴合。
印记相触,法光弥漫。
“师傅!!”东方情惊得脸色惨白,一个箭步扑到榻边,伸手就要拉他。
玹灵子抬手抵住她的肩膀,声音透过法光传出来。
“无碍。为师去梦里把拉他出来,有真神护体,不会有事。我进去后,你们看好外面,别让人打扰。”
“师傅!此法太危险了!”东方情哭干的眼,险些被他逼出新的泪水。
“听话!”
印记彻底连接,玹灵子双臂撑在榻沿,刚想稳住身形,梦术的巨大拉扯力就猛地袭来。
他身子一晃,耳中再也听不清徒弟的哭喊和霜的惊呼。
他失力一松,恰好躺在明怨生的胸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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