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叶在地上被风卷着转了好几个圈，无数个秋，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三十年。
韩琳坐在躺椅上，窗外有棵树，春日枝繁叶茂，挡住了炽烈的阳光，也挡住了视线，她依稀能听见楼下有小孩子的嬉笑声，可是怎么也看不见。
三十年，好快啊。
韩琳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日历，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那是属于老人的手，苍老、皱皮，曾经新鲜的皮肤现如今已是皱皱巴巴。
转眼竟然已过去了三十年，她至今仍然记得自己被带出那座炼狱的那一天，恍如昨日。
“妈。”
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她抬起头，韩旭熙站在门口：“妈，咱们十点出发吧。”
三十年过去，当年稚嫩的小女孩儿也已经步入中年，眼角有了细纹，身形高挑，面貌和当年的韩琳极为相似，说来也奇怪，这孩子从小到大几十年，愣是没有任何一个时候看起来像是那个人的。
韩琳没说话，招招手，韩旭熙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韩旭熙一向心思敏感细腻，察觉到了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妈，怎么了？”
韩琳摇摇头，只是抚摸着韩旭熙的鬓角，声音沙哑苍老，不复当年的清脆：“这么大了，快四十了，也不考虑成个家。小魏那孩子还是很不错的 这么些年也一直在追你。”
韩旭熙摇摇头：“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我拒绝过他很多次了。”
“我怕你无聊啊。”韩琳叹了口气，摸着韩旭熙的头顶，“你姨也走了，我也快了，以后就你自己……”
“妈！你别乱说！”韩旭熙打断韩琳的话，头抵在韩琳的大腿上，“我不爱听。”
韩琳：“……”
“好……好，不说了。”韩琳点头，“对了，你前几天不是说，袁彻跟袁煦要来吗？什么时候到啊？”
那对双胞胎也到了该休息的年纪了，这么些年，他们跟韩旭熙的联系很少，只能通过特遣队带来一些消息，在退休后，韩旭熙主动联系了他们，想把他们接来杭州一起生活。
“后天吧。”韩旭熙擦擦眼泪，抬起头，“后天上午到。”
“好。那中午就去对面的饭店吃饭吧，味道不错，他们应该喜欢。住的话……把你姨的房间收拾收拾，我去住，你搬来我屋，你的房间给袁彻，另外一个空着的房间打扫一下给袁煦吧。”
“行。”
韩琳长叹了一口气，拍拍韩旭熙的手：“这房子，终于要住满喽。”
“孩子啊，别较真。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我是你的家人，袁彻袁煦也是你的家人，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家人，那也是家……”
上午十点，韩琳和韩旭熙出发去墓园。
三十年里，姐姐吴莹也早已离世，今天是吴莹的祭日，她们要去墓园祭拜。
韩家和吴家人的墓碑在一起，每次祭拜都不止是祭拜一人，而是祭拜两家人。
这个时候的墓园人不是很多，穿过一排排墓碑，两个人站在几座墓碑前，简单祭拜过后，韩旭熙搀着韩琳离开了墓园。
站在墓园的大门外，韩琳抬头看了眼天空，阳光刺眼，她微微蹙眉，又低下头：“孩子，人得回家啊。”
韩旭熙的手紧了紧，韩琳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低声喃喃：“人得回家啊。我有两个家，以前一个，现在一个，现在这个家，我生活了三十多年，可以前那个，我只活了二十多年。”
“我得回我以前那个家啊……”
墓园的环境很好，外面有座椅，有超市，韩琳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你去帮我买瓶水吧，有点渴了。”
“诶，好。”韩旭熙点点头，转身去向超市。
太阳刺眼，但是很暖和。
韩琳后背靠着椅背，缓缓闭上自己的眼。
人的年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睡着，这样的阳光过于暖和，晒得人懒洋洋的。
意识昏昏沉沉，韩琳想，自己应该是睡着了。
“……琳……醒醒……醒醒……”
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推着自己，韩琳睁开眼睛，眼前的人要她呼吸一滞。
“吴……吴昭？你怎么……”
吴昭，吴颖的弟弟，是那个为了保护韩琳死在巴赞特枪下的无辜可怜的人。
话刚一出口，韩琳就意识到不对，她摸了摸自己的嗓子，自己的声音……变年轻了。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还是在墓园门口，只不过已经没人了，明明刚刚还有几个人的。
就连韩旭熙也不见了，明明刚刚还能看见她在超市买东西。
“琳琳。”吴昭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面容如同当年一样清秀俊朗，“琳琳，不能在这里睡啊，会着凉的。”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韩琳身上，笑意温柔，眉眼间满是对韩琳的喜爱：“饿不饿？想吃什么？”
眼前的一切过于魔幻，可是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啊。
眼睛被眼泪模糊，韩琳泣不成声，扑进吴昭怀里放声大哭：“我……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琳琳。”吴昭笑着拍着她的背，脸在她的头发上蹭着，“我爱你啊琳琳，我对你很自私的，我怎么会抛下你呢。”
“琳琳……琳琳……”
耳边的声音与呼唤越来越多，那是熟悉的声音，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声音。
“琳琳。哎呦，多大了琳琳，还哭成这样呢。”
韩琳的母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擦擦她眼角的眼泪：“孩子受委屈了，走了，回家，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韩琳吸吸鼻子，不自觉像以前那样撒娇：“我想吃红烧肉。”
“好，给你做。”
“我妈还做了你爱吃的酸菜鱼，等你回家呢。”
“走吧。”
“走啦，回家。吃完饭带你出去玩儿，上次答应带你去坐摩天轮的。”
年轻的韩琳披着吴昭的衣服，拉着母亲的手，迎着明媚的阳光向着远方走去。
欢声笑语，不曾回头。
……
韩旭熙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墓碑前，她蹲下身，放下手里的白白色菊花。
袁彻和袁煦站在他身后，岁月的流逝，边境的辛苦，两人已经不复当年那样鲜艳年轻。
啪嗒，啪嗒。
身边传来脚步声，韩旭熙没有回头，低声道：“左警官，好久不见了。”
左筠心在韩旭熙身边站定，袁彻和袁煦对视一眼，离开了这里，给两个人一点独处的空间。
左筠心看着墓碑上韩琳的名字，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和唐雅相似的脸：“你今后怎么办？”
“继续在那里住着。袁彻姐和袁煦哥会搬过来。”韩旭熙顿了顿，继续说，“我早该想到的。她连续一个星期再提及死亡，一直在和我说人要回家。我该想到的，她早就预感到了。”
韩旭熙偏头，看向左筠心。
三十年过去，左筠心明明也该年近六十了，她看着比起过去苍老了很多，可是脊背依然挺拔，身姿依然挺立。
“好。”左筠心点头，“有需要就去当地的警局，他们会帮助你，也会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们，我们也会帮你。”
“以后和袁彻袁煦好好生活吧。”左筠心把买来的水果和花放下，“我得走了。”
韩旭熙没有挽留：“再见，左警官。帮我向任警官问好，当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我。”
巴赞特当年给韩旭熙的糖，是慢性毒药，还好吃得不多，警方这边也有对应的解药，也带韩旭熙进行检查，排清了体内的毒素。
“为人民服务。”左筠心停下脚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当年那个人对你母亲的看管并不严，她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打掉你，但她没有；那个人也曾经无数次在你年幼时就想杀了你，是袁彻袁煦绞尽脑汁把你保了下来。”
“你曾经是那人计划中的一环，但是我们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把你排除到计划之外。”
“你不需要自责，不需要自卑，除了那个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包括你母亲，都希望你好好活着。或许你的出生不被期待，可她依然想要让你在爱里长大，这么多年，她也是这么做的。”
韩旭熙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谢谢。”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会好好活下去，带着所有人的爱与希望活下去，直到时光尽头，没有遗憾地去与他们重逢。
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
灵魂终将回到遥远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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