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孤儿院院子里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灰扑扑的天上勾出几道冷硬的线条。
这里是和欢乐的费里耶尔城堡截然不同的地方。
曼曼缩在活动室靠窗的木椅上，手指抠着椅面裂开的木纹，心中满是忐忑和抗拒。
她在等她名义上的亲生父母过来。
活动室里，除了她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大家一大早就跑出去玩了。
她也想去，她不想留在这里！
正在她纠结烦闷时，孤儿院里帮忙的王阿姨找了过来，“曼曼，你怎么还在这里？院长让你去找她。”
曼曼闻言，更紧张了。
她不情愿的从椅子上爬下来，犹犹豫豫的向院长奶奶的办公室走去。往日里轻快的脚步仿佛灌了铅一般。
院长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严，一丝交谈声从门缝中传来，
女人的哀求声夹杂着哭泣的声音，“我们也是没办法，家里穷，实在养不起了，否则，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这个当妈的怎么可能不心疼？”
曼曼垂下了脑袋，又一次想到了昨天园长奶奶找来时说过的话。
当年是……实在没办法吗？那他们就不是故意要不要曼曼的吧？他们以后会对曼曼好吗？曼曼以后是不是就是一个有家的孩子了？
她想着这些，在心里努力的说服着自己。
可是她不相信！
“穷？”她咬了嘴唇。
街尾张奶奶家才叫穷！
所有人都笑话张奶奶家是捡破烂的，但是没有人知道曼曼的羡慕。
她们家两个娃娃共用一件棉袄，可他们家孩子从来没被扔过！
屋里传来脚步声，那声音越发接近。
曼曼来不及躲闪，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院长，她愕然的看向站在门口的小女孩，“曼曼？来了怎么不进来？”
曼曼没吭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院长奶奶身后的那对夫妻身上。
院长会意，微微侧过身，笑着说道，“这就是曼曼。曼曼，这两位是……”她笑容微微淡了淡，其实无论如何，哪怕是再穷，她的内心都是不赞成把孩子扔给孤儿院的。
但是她已经老了，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知道这世间有万般的不得已和身不由己。所以，她愿意用最大的善意来看待这个世界。
至于说是非真相，想到她去拜托的政府同志，她只能暗自希望，一切真如这对夫妻所说的，他们是疼爱孩子的吧。
否则，他们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样想着的院长奶奶，慈祥的对小女孩说道，“曼曼，走廊里冷，我们进屋说说话好不好？”
曼曼看着那两个脸上极力堆出笑容的陌生人，缓缓的对院长奶奶点了点头。
一行人于是又回了屋里。他们本来就是久等孩子不来，出去找孩子的。
曼曼在院长奶奶的温声安排下，慢慢的坐在了椅子上。
椅子很高，她却坐姿端正，一点晃腿的意思都没有。
院长奶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那所学校真是把孩子教的很好。
但是同时，她心内又暗暗担忧，要是因为这对夫妻的原因，曼曼不能继续去学校了，那该怎么办？
而小虎爹妈此时的注意力，则全在曼曼那肉乎乎的白皙小脸上，心下满意极了。
不愧是他们的种，越大越有模样。但是，同时他们心里也清楚，这多亏了曼曼上的那所学校。
毕竟之前没去学校的曼曼是什么样子，他们也是知道的。
于是，认亲的心思更急切了。
要是她的小虎、小龙去了学校，那不得长成一个公子哥一样吗？
想到这里，李白杨连忙蹲到了孩子身前，“曼曼，曼曼，我是妈妈，快叫妈妈！”
曼曼被这号称自己妈妈的女人吓的差点一个倒仰，从椅子上栽下去。
她惶然的看向院长，不是说只是见见吗？
而遮蔽她视线的，是那个号称她父亲的陌生男人。
只见那人堆着一个不自然的笑，努力对她柔声说，“我是爸爸，快叫爸爸。”
小姑娘吓着了，眼泪迅速充满了眼眶。
李白杨眼里的不耐一闪而过，她抓住孩子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提醒着说道，“我是妈妈，这是爸爸，快叫人啊！”
院长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深的皱紧了眉头，不对劲！
而此时，接到院长报告，在周边走访后的民政局工作人员正骑着自行车，快速的赶往孤儿院。
身后还跟着他们叫来的民警同志。
曼曼此时正被夫妻两个逼的身子直往后仰。
手腕上的力道疼得她眼圈一热。
她看着两人身上那身破布衣裳。
她不怕他们穷，她怕的是他们眼里那点她看不懂的急切，像去年冬天来院里领养孩子的人家，盯着健康娃娃时才有的那种光。
眼泪刚要涌出来，院门口突然响起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的，在这安静的上午显得格外脆。
两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推着车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推着车的警察！
前面两人其中的一个车子还没停稳，就忙不迭的亮出个工作证件，“我们是民政局和计划生育办公室的。李白杨、黄海波是吧？”
他对着好奇走出来的院长和那夫妻看来，准确的喊出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听到计划生育办公室的，那对夫妻的脸“唰”地白了，比院墙上的霜还白。
他们是来找好处的，如今好处没找到，还有可能交计划生育罚款？
来人看向闻声走出来的曼曼，“这是你们扔下的姑娘吧？”
工作人员的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分量，“我们查到，你们在四年前交了超生罚款，但是那是二胎，还是一个刚出生的男孩。
你们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今年十岁了，是个男孩。
那么，你们这是超生了两个。会计那儿有账。
你们家去年刚翻新的房子，西头那间还租给打工的工人歇脚了，我看院长的报告上写的却是，你们养不起？”
夫妻两个脸色白如金纸，脸上的冷汗在这般寒冷的天气中还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听到是院长告密，两夫妻连忙把怨恨的目光看向院长。
曼曼被他们恍若褪去人皮的怨毒模样吓的连连后退，退到院长奶奶的旁边，紧张的揪着对方的衣角才觉得心下稍安。
院长见了，也冷下了脸。
她能掌管一个孤儿院，自然也不会只是慈眉善目。
她冷冷的和夫妻两个对视。手上则轻柔的包住了曼曼的小手，不着痕迹的把她往身后推了推。
不过她的动作注定是无用功，因为那对夫妻此时的注意力根本已经不在曼曼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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