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风家军大本营的辕门前,火把次第亮起,在渐沉的夜色中劈开一圈圈跳动的光晕。
风,卷着远山带来的寒意,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的马车而梧桐二字的灯笼却表露了身份,在数十名同样不起眼的黑衣骑士护卫下,无声无息地停在了营门前。
车门开启,先下来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侍女,她垂手肃立,随后,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踏出。
没有环佩叮当,没有香风扑面。她
只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衣裙,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绾起,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装饰。
可就在她现身的那一刻,辕门前所有值守的风家军士卒,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骤然降临的、带着凛冽寒意的雪原。
早已得到通报,亲自迎出帐外的紫衣侯风子楚,心头猛地一跳。
是他三弟子墨的妻子,诸葛凤梧。
大半年前,在三弟那场算不上盛大却足够引人注目的婚礼上,他见过她。
那时的她,已是容光慑人,眉宇间带着新嫁娘罕见的清冷与疏离,如同一株初绽的雪莲,美则美矣,却让人感到难以亲近。
风子楚当时只觉此女不凡,却也未曾多想。
可如今,不过短短大半载光阴,再见时,风子楚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她淡漠目光的扫视,悄然笼罩下来。
她的容颜似乎比记忆中更盛,那份绝美之中,却淬炼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深邃。她站在那里,周身气息圆融内敛,仿佛与这天地间的寒意融为一体,深不可测。
“凤梧。”风子楚上前一步,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压在心底,语气保持着应有的客气,“远来辛苦,帐内已备下热茶。”
诸葛凤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有劳大哥。”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听不出半分旅途劳顿,也听不出半分久别重逢应有的暖意。
她举步向前,素白的衣裙在火把光影中拂过冰冷的地面,竟未沾染一丝尘土。
风子楚落后半步相随,目光掠过她身后那些沉默如铁石的黑衣护卫,心中那份不安隐隐扩大。
这些都是风家的暗卫,也隐隐约约表明,如今风家的主要话事人。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晚秋的寒意。
一名身着锦袍,面容与风子楚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沉稳威严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正是风家军如今的实际掌舵人之一,风二爷。
听到脚步声,风二爷转过身。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诸葛凤梧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这便是子墨那小子娶回来的女子?那个出身神秘、连风家也查不出太多根底的诸葛家女人?
诸葛凤梧步入帐中,对着风继行,依照礼节,微微屈膝:“二伯。”
这一声称呼,让风二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声音很好听,清泠泠的,可里面透出的那股子寒意,却像是数九寒冬屋檐下挂着的冰凌,直直刺入耳膜,与她那张绝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容如出一辙。
没有对长辈的亲近,甚至没有客套的暖意,只有纯粹的、程序化的称谓。
“侄媳不必多礼。”风二爷压下心头那点不快,抬手虚扶,“坐。”
三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热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帐内只剩下他们,以及侍立在诸葛凤梧身后的那名冷面侍女,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
没有多余的寒暄,诸葛凤梧直接开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我此来目的,想必大哥和二伯已心中有数。”
风子楚与风继行对视一眼,风子楚开口道:“是为了…军中近来的一些流言?”
风家军都四分五裂了,风缺的失踪,风家军就群龙无首,再这样下去,就不用多说。
“流言?”诸葛凤梧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冷得没有半分笑意,“若只是流言,又何须我亲自走这一趟。”
她放下并未沾唇的茶盏,目光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向风继行:“二伯,我要一份名单。
所有在近期,明里暗里与大秦君主或其使者有过接触、收受其好处、乃至心存摇摆的风家军将领,所有人的名单。”
帐内炭火噼啪一声轻响,更显得她话语落定后的死寂。
风二爷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
他料到诸葛凤梧来者不善,却没想到她如此单刀直入,而且目标如此明确、尖锐。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侄媳,此事关系重大。
军中将领,即便有些往来,也未必就是心存异志。
有些人,是迫于形势虚与委蛇;有些人,是为军中粮饷器械周旋;
更有不少人,是曾为我风家军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肱骨。
若仅因一些捕风捉影的接触便贸然行事,只怕…非但不能清除隐患,反而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令军中上下猜疑不定,动摇根基啊。”
他语重心长,试图以理服人。
风家军能在这乱世立足,靠的便是团结与威信,如此内部清洗,后果难料。
然而,诸葛凤梧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抬起眼,那双眸子清澈得能倒映出帐顶的纹路,却也冰冷得能将人的血液冻结。
“根基?”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若根基早已被蝼蚁蛀空,留着表面的枝繁叶茂,又有何用?”
她站起身,素白的身影在帐内明亮的灯火下,竟投下一道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二伯,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她看着风继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来,不是与你商量,再拖下去,你们家的妻儿老小都等不到你送葬了。”
她微微前倾,那张绝美的脸靠近风继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的,是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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