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尚未吹绿长安柳梢,北方便接连传来了震动朝野的消息。
二月,远嫁回鹘二十载的咸安大长公主在漠北王庭薨逝。
这位德宗皇帝的幼女、当今天子的姑母,自贞元四年和亲以来,先后嫁天亲、忠贞、奉诚、怀信四任可汗,始终是维系唐与回鹘“甥舅之盟”的重要纽带。
她的去世,不仅是大唐皇室之恸,更意味着北疆外交格局即将迎来变数。
皇帝废朝三日,追封燕国大长公主,谥襄穆。
消息传至长安不过旬日,三月,又一急报飞驰入京——回鹘新任不过两年的腾里可汗竟也突发急症,猝然离世。
回鹘王庭陷入汗位之争,各方势力暗流涌动。
几乎与此同时,河西走廊传来另一则截然不同的讯息:长期游徙于北庭一带的沙陀部落首领朱邪尽忠,因不堪吐蕃日益苛重的征敛与压迫,率部众万余帐南下,遣使至灵州请降归唐。
短短月余间,北疆三变,朝野议论纷纷。
紫宸殿内,李纯将几份奏报重重掷于案上,面色沉凝如水。
“咸安姑母仙逝,朕心甚悲。然回鹘局势诡谲,新汗未立,旧盟何依?”他看向殿中重臣,“沙陀来归,本是好事。可此时北庭空虚,若回鹘内乱波及河西,或吐蕃趁机北进……诸卿有何见解?”
李吉甫率先出列:“陛下,沙陀骁勇善战,尤精骑射,其部众归附,实乃天赐强援。臣以为当速遣使安抚,授予朱邪尽忠官职,将其部众安置于盐、夏一带,既可充实边防,日后收复河湟、安西时,亦可为前锋劲旅。”
兵部尚书李巽却持谨慎态度:“沙陀虽降,其心未可知。骤然安置于腹地,恐生肘腋之变。不如暂置灵武以北,观其行止,再作区处。”
“李尚书所言不无道理。”武元衡沉吟道,“然当务之急,乃是回鹘。咸安公主既薨,腾里可汗又卒,我朝需速派吊唁使臣,一则示哀悼之意,二则探明王庭动向,三则……需在诸王子中,择一亲唐者加以扶持。”
殿中议论渐起,有主张趁机加强与回鹘新汗联系以共抗吐蕃者,也有认为回鹘内乱自顾不暇,正是大唐经略西域良机者。
李纯听着,目光却投向一直沉默的李德裕:“文饶,明慧的映月琉璃坊与诸胡商队往来甚密。对于北疆变故,你可有不同见解?”
文饶正是李德裕及冠后取的字。
沙陀归唐的消息,刘绰的确比殿上众人知道的都要更早。
她记得,建立后唐的李克用就是沙陀族。
得知吐蕃人在追击沙坨人时,她还命守捉郎们暗中相助。
夫妻俩都觉得,这支力量此时来投,简直是天赐的西路奇兵。
到时用兵,或许,不止可以收回安西,北庭都护府也有重建的可能。
“陛下,诸公所言皆乃持重之论。然臣以为,此三变看似各自独立,实则可串联成一步大棋。”
“哦?”李纯挑眉,“细细道来。”
李德裕声音清朗,“其一,回鹘虽为盟友,亦常恃强索求无度。如今其内部争位,诸王子皆需外援。我朝遣使吊唁时,可暗中接触有雄略者,许以绢帛、兵械之助,换取其承诺——待其即位后,不得阻挠我朝商队过境,更需在西线牵制吐蕃。”
他顿了顿,见众人凝神倾听,继续道:“其二,沙陀部久居北庭,熟悉河西、安西地理气候,更与诸胡部落多有联络。商队消息灵通,据臣所知,朱邪尽忠在归唐途中已然战死。如今,统兵的是其子朱邪执宜。他与吐蕃有杀父之仇,若安置得当,非但不是隐患,反可成为插入吐蕃侧翼的一柄利刃。”
紫宸殿中全是皇帝信赖之臣,都知道刘绰那些‘商队’,不仅做买卖,却不知道消息能如此灵通。
李巽忍不住问:“二郎,你是想让沙坨人参与西路进攻?”
“正是。”李德裕目光灼灼,“东路以高固将军为主将,自陇右出,直指石堡城、河湟。而西路——除安西军外,如今,可再加一路奇兵。”
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西北舆图前,手指点向灵州以北:“沙陀部众万余帐,精骑至少五千。择其精锐,以‘巡边’‘游牧’为名,沿河西走廊北缘西进。吐蕃注意力皆在陇右、安西两大镇,对此处未必重视。而沙陀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机动极强,最擅长途奔袭。”
武元衡若有所思:“你是说让沙陀骑兵为西路偏师,袭扰吐蕃后方,切断其粮道?”
“不止如此。”李德裕眼中闪过锐光,“沙陀部与安西四镇残军同在北庭多年,虽隶属不同,却有同袍之谊。若沙陀骑兵能突破至安西附近,与郭昕老将军取得联系,便可东西呼应。届时,吐蕃首尾难顾,我军胜算大增。”
殿中一片寂静,众人皆在消化这番大胆却丝丝入扣的谋划。
他是宰相之子,他还如此年轻。
李纯缓缓靠回御座,手指轻叩扶手:“沙陀初附,便会听调遣,深入敌后做此险事?”
李德裕微微一笑:“陛下,沙陀人来降,所求无非有二:一为庇护,免受吐蕃欺凌;二为前程,望得朝廷认可,有朝一日能重返故土,甚至裂土封爵。
若陛下许朱邪氏以‘北庭都护’虚衔,承诺待收复安西后,划予草场,许其自治……重利之下,必有勇夫。
再者,如今我们运兵安西尚未结束,吐蕃又正对回鹘用兵,沙陀部族有足够的时间休整。”
李纯注视他良久,忽然大笑:“好!此计甚妙,真是虎父无犬子!封朱邪执宜为阴山兵马使,沙陀安置、联络之事,便交由你来处置。回鹘使团,由鸿胪寺与中书省共拟人选。至于东西两路具体方略……”
他看向李吉甫和李巽:“二卿与兵部、户部再议细则,半月内呈报于朕。”
“臣等遵旨。”
退出紫宸殿时,春日阳光正好,洒在宫道白玉栏杆上,泛起温润光泽。
李吉甫与儿子并肩而行,低声道:“你今日在殿上,太过冒险了。沙陀之事,变数极大。”
李德裕侧头看他,眼中却有异彩流动:“父亲,雪中送炭,远胜将来锦上添花。我们不仅要让他们为朝廷所用,更要让这支力量……记住我们的恩情。”
“恩情?”
“与唐军一起攻击吐蕃,是沙坨人做梦都想要的报仇机会。”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绰绰的商队早已渗透北庭。沙陀部中几个实权头人,这些年通过走私琉璃、茶叶获利颇丰。其中详情,回府之后,让她亲自跟您说。至于他们是否真心效命,我以为利益捆绑,比空口承诺更牢靠。”
回到李宅,李吉甫也没劳动刘绰,索性跟着二儿子直接去了栖云居。
听明白前情后,刘绰成竹在胸,“明面上,朝廷派遣使臣至灵州,正式册封朱邪执宜,赏赐金帛,既是犒赏,也是展示实力。暗地里,可派商队以贩卖药材、琉璃之名到阴山府,接触沙陀各部,透露朝廷要对吐蕃用兵的消息,晓以利害——当然,只说大概,不提细节。沙陀人聪明得很,知道何时该下注。”
她顿了顿,望向北方天际:“回鹘内乱,吐蕃必会趁机北进。此时沙陀南投,吐蕃东线压力骤增,正是我们动兵的最佳窗口。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
李吉甫看着地图,突然道:“若是到时,南诏也能对吐蕃用兵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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