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女员工伊芙琳看眼重新汇聚在接待大厅的各族客人，用手肘碰碰旁边的女同事，低声说：“自从那些人走后，店长好几天都没从后院出来了，但奇怪的是客人们又回来了。”
同事快速扫了眼四周，声音更低，“何止呢，听说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各族客人们才又重新回来的。”
伊芙琳有些气闷，悄声里都带着怒气，“什么协议？那天除了人族，各族都来了，不管什么协议，总之人族肯定是丁点好处没捞着。”
同事停了几秒，缓缓说道：“身为人族，也没见人族同胞为我做点什么。城里那么多店，我几乎日日都去找工作，最后还是个地精老板收下了我。只要美食商会能开下去，各族间的矛盾，我，我管不着。”
伊芙琳不懂那些大道理，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她知晓同事的家庭情况。
生产后就瘫在床上的母亲，嗷嗷待哺的双胞胎弟妹，以及早已抛下累赘家庭不知到哪儿去了的父亲。
纵使这个世界有魔法又如何，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依旧是在艰难度日。
伊芙琳闷闷的闭上了嘴，有些丧气的垂着头。
如果没有矛盾和战争多好，没有矛盾，这个世界会是多么祥和，没有矛盾，美食商会也能一直存在着，她们这些底层人也能赚取家用养活自己和家人。
突然，门口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迎宾的佩恩脸上出现一丝慌乱，随即大踏步往前台走来。
伊芙琳在同事的提醒抬头一看，两人都蹙眉齐声问：“怎么了？”
佩恩一边说一边着急回头往门口望，“快去通知店长，城主府来人了，还跟着魔法学院和摩根家族的人。快去。”
“好好，我马上去，先请到楼上包厢吧。”伊芙琳交代完同事，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佩恩也赶紧回到岗位上，等着远处的人走近。
同事深呼一口气，在登记册上备注下二楼最大包厢已被预定，以免有其他顾问不知情给客人安排了。
不知道为何，三人心里一致默认了城主府来人，也是为了找店长的。
毕竟各族都来过了，人族也该来了。
而他们在商议什么，店员们不知。
但店里各族客人回归以后，店里的气氛并没有变得和谐融洽，反而像死寂的潭水，潭底藏着张开巨口的怪兽，在等着猎物主动踏进去。
正如店员们讨论的一样，各族代表走后，格鲁特进了后院没再出来过，哪怕是每日的套餐，他都会事先放好在其余房间，交代人族员工直接去拿。
不光如此，章小米发给他的信息，他一条也没回过，但奇怪的是，章小米也没再发几条信息催促。
格鲁特讨厌战争，但他更讨厌地精族重回地下不见天日的生活，讨厌地精族被人族驱赶歧视辱骂的日子。
该怎么选择？不管怎么选择，都好像有无形的大刀悬在他脑后，让他提心吊胆，甚至连喘息都困难。
“砰砰砰。”
连日来，第一次房门被敲响，格鲁特诧异望向大门，“谁？”
伊芙琳紧张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店长，城主府来人了，佩恩还看到魔法学院的人和摩根家族的。我交代将人先请到包厢里了，您看？”
格鲁特缓缓吐出一口气，恍惚间，他明白他在等谁了。
美食商会开在人族城池的中心街，谁进了美食商会的大门，又是何时离开，人族只要想知晓，就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也好，终于来了。
格鲁特整理好袍子，从椅子上下来，推开门，久违的阳光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他眯起眼，看向焦急紧张的伊芙琳。
伊芙琳紧张的双手捏着衣角，想到什么，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让格鲁特不至于仰望她。
“店长，您，您，那个，据说摩根家跟城主府有些渊源，而且摩根家的一些事，城主府都是睁着眼闭只眼。我，我，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伊芙琳有些愧疚的低下头。
格鲁特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你。”
说完，没等伊芙琳回答，他就大步往二楼走去。
伊芙琳看着他的背影，活像格鲁特要去什么水深火热的地方。
但格鲁特心里，就像被久违的太阳笼罩全身一样，轻松愉悦，豁然开朗。
人族，也有很好的人啊。
人族，大多数也都是普通人啊。
二楼包厢里，弗瑞安尔城城主雷德里克坐在主位，大喇喇打量着包厢里的布置。
长条的实木桌边上摆着水灵灵的鲜花，鲜花的旁边放着盏花朵样的台灯。
这个包厢很大，实木桌配了十把奇怪的实木椅，靠背是圆弧状的，椅子上还铺了软绵绵的方形垫子。
雷德里克感受着臀部的感觉，唔，坐上去还挺软和。
摩根族长窥着这位关系生疏的表哥脸色，自以为会意的说：“不过是些乡野之气的装饰物，上不得台面，也只有精灵族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
艾利西亚大师不悦的在桌上点着手指，敲击出一声声闷响，“摩根族长，妖精族也会喜欢这样的环境，同样我也喜欢。这个不分种族，您说呢？雷德克里城主。”
雷德克里还在打量对面墙上挂着的画，压根没注意几人的对话，闻言下意识嗯了一声。
艾利西亚大师满意了，摩根族长愤愤的想反驳，就见包厢大门被敲了两声，随即走进来一个身量矮小的地精。
绿色的皮肤，红色的眼睛，摩根族长厌恶的垂下眼眸，异端就是异端，也不知道是哪位大魔法师瞎了眼，居然跟地精合作开店。
也是，那位大魔法师也是贪婪的，凭借同样贪婪的地精，如何不能赚的盆满钵满。
格鲁特见多了歧视地精外貌的人族，对于摩根族长的眼神他心知肚明，而且不以为然。
熟稔的与艾利西亚大师问好，得到了温和的回复。
格鲁特最后看向坐在主位的雷德里克，礼貌的问候在唇边，怎么都吐不出去。
没别的，只因为这位城主大人的眼神太过诡异，像是第一次看到地精一样，有好奇有探究，还有赞赏？
“虽然这么说很冒昧，但是想夸赞你一下。你是我见过，不，是我唯一见过的敢露出真容的地精。”
格鲁特抿紧嘴没回答，随后带着几分怒气说：“如果人族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我想敢露出面貌在街上行走的地精会多得城主您看不过来。”
雷德克里点点头，惋惜地说：“你知道的，格鲁特店长，愚昧的族人从来不止人族有，不是吗？”
格鲁特垂眸坐上椅子，没说话，他知道雷德克里也是在警告他，不要做出愚蠢的选择。
但在摩根族长听来，一颗心确实七上八下，什么意思？歧视地精的人族是愚昧的？他这位城主表哥不是来为难美食商会的？怎么还夸起地精店长来了？
跟外人想的不一样，城主府跟摩根家族的确有些渊源，但并非亲密无间，而是可以说来往不多。
摩根族长跟雷德里克城主，两人是表兄弟，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只是摩根族长的母亲是姐姐是魔法师，雷德里克的母亲是妹妹，却是个普通人。
经过人族跟兽人族的第一次大战之后，有了其余的职业分化，普通人地位上升了很多，或是忌惮或是怕出乱子。
像这样一母同胞，却有一个是魔法师一个是普通人的家庭，纵使魔法师会得到更多关注，普通人也不至于被抛弃被凌辱。
所以两人的母亲关系还算好，姐姐天赋出众实力强悍，嫁入了老牌贵族摩根家，谁也不知道妹妹居然能嫁的更好，直接嫁给了当时的城主。
简单的姻亲纽带却没法将两个家族捆绑在一起，纵使有些事，城主府对摩根家睁只眼闭只眼，但实际上，感情好不到哪儿去。
格鲁特自从坐上椅子就没说话，雷德克里也没催促，悠闲的继续看墙上的挂画。
直到他发现摩根家的蠢表弟蠢蠢欲动时，才头疼的开口：“不知道美食商会现在的美食名额出售到第几天了，若是有未售出的，城主府想全购买下来，可以吗？”
格鲁特瞬间抬眼，直直看向雷德里克的眼睛，意有所指道：“一人只能购买一个名额，同样，若是以城主府的名义与美食商会交易其余商品，也只能购买一个美食名额。”
雷德克里没有丝毫意外，眉毛一挑，下巴点点艾利西亚大师，“魔法学院和艾利西亚大师，可以占两个名额吧？”
摩根族长抢着说：“摩根家族也算一个。”
雷德克里继续说：“人族种植园肯定要算一个，光明神会、魔法师协会、职业联盟，这三家好东西也多不胜数，拿下三个名额应该是没问题吧。”
摩根族长誓要做表哥的最强拥趸，也不明白雷德克里说这些做什么，不过若是所有名额都被人族得了，那他也只有高兴的份。
于是，他便跟着数：“其余城池联通城主府在内，一个城池最少可以有四个名额，协会的分会，以及职业联盟的下属联盟。还有各大城池的老牌贵族，还有……”
不等他数完，格鲁特哑着嗓子说：“城主大人，是想将所有名额全收拢在人族手里吗？”
摩根族长：“当……”
雷德克里高声压过蠢表弟的话，反问道：“格鲁特店长，觉得呢？所有名额能被一族吞噬殆尽吗？如果一族不成，那么，多几族呢？”
格鲁特面不改色道：“城主大人的意思，我不明白。”
雷德克里懒得继续打机锋，直截了当地说：“格鲁特店长，你明白的。美食名额不可能被人族全部收拢，也不可能被其余各族全部买去。若是两方争起来，美食商会在中间如何自处。换句话说，格鲁特店长，又该如何自处？”
“这片大陆不可能一直被人族永远占领，也不可能被其余族永远占领。若是走到战争的那一天，格鲁特店长觉得谁是赢家，又或者说会有赢家吗？”
“只说弗瑞安尔城，若是跟美食商会交易，包揽每日一小半的名额，没问题吧？若是加上其余城池呢？全部名额够分吗？”
“人族没动，不是怕了，不是忌惮，而是不想重蹈覆辙，不想重蹈数万年来的覆辙。美食商会若是选择站队，人族也会竭尽全力奉上珍宝，而且，不论这珍宝出自什么种族。总之，美食名额，人族绝不全要，也绝不拱手让人。”
格鲁特一双眼红得像要滴血，不论这珍宝出自什么种族？
什么意思？只要美食商会站队人族，哪怕得罪其余各族，人族也会将美食商会需要的各族珍宝奉上？
怎么奉上？抢吗？还是杀？
若是不站队人族，人族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种选择，要他如何做？
格鲁特快要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说：“城主大人，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吗？”
雷德克里叹了口气，真诚地说：“很抱歉，格鲁特店长，我也没有任何办法。这是我能拿出的人族最大的诚意了。”
身为人族，又如何不忌惮日益强大的各族呢？
人族如日中天的日子不复存在，不少人还在幻想着人族称霸这片大陆的日子，包括摩根家族。
跟兽人族之间的深仇血恨哪是那么容易忘却的，人族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短短几天里，人族也不止讨论过一次，从最开始的各种暴力手段被呵斥，到提起放下仇恨时大多数人对他产生了怨怼，再到最后达成利益一致的共识。
人族内部的矛盾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雷德克里不想再东拉西扯博弈，直接摆出底线条件，也是抱着一丝期冀。
美食商会只要不想消失在艾斯塔尔大陆，那么，或许他们自己就有办法呢？
格鲁特没给任何答复，送走了雷德克里等人。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他想，不幸中的万幸，人族普通人里有好人，高层管理者也有好人。
纵使人族拿出了诚意，其余各族又会同意吗？
这件事有没有万全之法呢？或许他该跟章小米大师发个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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