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是借口，但是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处于失控中的母亲如果没有我帮助平衡那些它无法控制的养分和力量，不仅会伤害母亲自己，也会伤害到靠近这里的其他孩子们。
-我只能先回到这里。
红眼雪豹垂下眼帘，声音变得越发轻了起来：
-我其实……我想过和因因说明情况……但是我真的不能保证在那种情况下带它回来母亲这里，它会不会做些什么，我也不能保证失控的母亲会不会伤害它。
-所以我只能自己回来。
-母亲这一次的失控很严重……非常严重，我在这里待了很久，母亲才恢复平静，重新进入新的一轮休眠。
-我原本想着等母亲的情况稳定下来就出去找它，但是回到之前我们分开的地方找了很久，都再也没有找见它。
-我以为它是放弃了我们一起生活的领地去了别的地方……但是我一直在找它，我从来没有想过丢下它放弃它。
“但其实它是在我那里养伤。”
陆霄开口道。
救助了难产的因因之后，因为伤口恢复的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因因都没有出过那个院子，再加上那段时间的暴雪掩盖了地上原本的气味，以及红眼雪豹有意规避人类出没的地区，它俩应该就是这样错过的。
-养伤？
红眼雪豹刚刚还陷在自责的情绪中，听到陆霄这句，声音陡然抬高了许多，又怕不远处的因因听到似的光速压低了下来：
-它……受伤了？
“对啊，难产。”
陆霄点了点头：
“六个孩子里，有一个个头特别大、长得特别壮的，出生的时候卡着产道，因因生不下来它，跑到我这里跟我求救的。
前两个出生的孩子，第一个老大是它丢在雪窝子里，被我的狗发现捡回来的。
第二个就是雪盈，是因因自己叼着来找我的时候顺带着救下来的。”
一边说着，陆霄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噢，对了，刚刚跟你自我介绍的时候忘记说了……我是兽医。
人类是需要工作才能换饭吃的，我的工作就是替小动物治病。
虽然没有小白的养分那么立竿见影，但是也可以很自豪的说我的能力也不差……你之前带过来的那个、现在在水底的病重的孩子，就是我救治的……也算是帮它续上了几个月的命，最后才能坚持着被你带到这里来。”
-难怪它当时走投无路的时候会去找你……
红眼雪豹喃喃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我多说一点因因那个时候的事？
“你真的要听？它那个时候其实还蛮惨的噢……”
陆霄也没隐瞒，把刚刚救回因因时难产、高烧、加上后来伤口被虫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感染全都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红眼雪豹没有吭声，但是陆霄能感觉得到它的情绪---即便没有身体接触，甚至还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感觉到红眼雪豹身上那股已经近乎于要实质化的愧疚与悔恨。
陆霄没有开口安慰红眼雪豹，只是静静的在岸上坐着。
因因也为此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如果这时候他去安慰红眼雪豹，那因因之前吃的苦受的罪又算什么？
但是平心而论，红眼雪豹的决定也同样没有错处---就像之前在甬道中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也决定为了小白放弃雌狼的救治一样。
红眼雪豹还是小白的代行者，这是它无法舍弃的责任。
它的处境其实也很难啊。
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放在动物的身上也是适用的。
-那时候孩子刚出生，就在外面冻着……那孩子们呢，孩子们没事吧？
沉默了良久，红眼雪豹才再次开口。
陆霄乐了。
兄弟，你怎么上赶着往自己胸口插刀子啊？
“你这么问的话，那我就得给你讲讲老大的肢体不协调综合症，雪盈的吸入性肺炎，老四的豁牙子和老六不会打卷的舌头了。”
红眼雪豹：……
所以六个孩子只有两个是健全的对吗.jpg
“噢，老三之前也因为吃得太胖压迫骨骼差点影响发育，后来被我和因因按头天天锻炼现在才慢慢好起来的，而且最近也得了皮癣……这么算起来好像确实只有老五一个是没病没灾健健康康顺利长大的正常小豹子。”
陆霄盘点了一圈儿，自己也有点感慨：
“你是不知道，因因不乐意带孩子，也不喂奶，它们几个折腾起来个顶个的难缠……”
红眼雪豹很专注地听陆霄絮絮叨叨的说完，慢慢泅到岸边离陆霄很近的地方，把大脑袋搁在了岸上，轻声开口：
-陆霄。
陆霄被它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
“咋的了？？你憋突然整这么正经，我有点害怕。”
猜到红眼雪豹要说什么，陆霄故意说得夸张了些试图让红眼雪豹别那么严肃，但是红眼雪豹似乎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仍然很严肃很诚恳地继续说道：
-你救了因因，救了我们的几个孩子，而且花了很多心力把它们带大，这份恩情……很惭愧，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
“报答啥啊，不用不用，你这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陆霄赶紧摆了摆手：
“非要算的话，你这不是帮忙把雌狼和白狼都给带来了吗？这就算抵了吧，往后你和因因带着孩子好好过就行，我不用你报答我什么……我也不是为了你的报答才救因因的。”
-那不一样。
在这件事上，红眼雪豹出乎陆霄意料的固执：
-它们是母亲的孩子，即便没有你和雪盈的请求，如果我发现它们也会把它们带到母亲这里来的。
-好好养育因因和孩子们也一样，这是我本来就应该做的事，从我选择因因做我的伴侣开始，这就已经是我的责任。
-但是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机会担负这份责任。
-所以……
红眼雪豹把头靠得更近了些：
-人类，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头顶吧。
感觉到头顶微微压下的重量，红眼雪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从此刻开始，只要不违背、不影响母亲赋予我的使命，我将无条件遵从你的要求。
-这个承诺基于我自己的主观意志，和母亲无关。只要你不伤害母亲、伤害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们，那我的承诺将永远有效，直到我死去，或者你死去的那一天。
直到双方死亡的那一天才会终止的承诺。
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承诺并不少见，嘴皮子一碰说句漂亮话而已。
这甚至在漂亮话里也算是垫底的说法。
虽然很不想承认，同样的话，由动物说出来的意义，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
对于人类来说，语言上的承诺本身没有任何约束力，全靠那点子道德自觉---但很多时候，人的道德也是没有下限的。
承诺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没有能力做到或是不愿意去做，用以搪塞拖延的借口；亦或是为了取悦对方或者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实际上并不想兑现的虚伪标的。
所以比起好听的承诺，人会更想要对方实际行动。
但动物不一样。
对于它们来说，面子是最无用的东西，它们不会预先给自己留这样一个漂亮的余量。
眼前的事先解决眼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事情没有能不能做到，只有做到哪一步。
就像之前家里的毛茸茸们给陆霄送新年礼物，除非是像芽芽老奶这种现下确实什么也做不到的才会许诺以后的美梦，其他的小家伙都是不管能做成什么样，尽自己所能的直接去准备礼物。
红眼雪豹也一样。
陆霄毫不怀疑它想为自己做些什么的决心，只是现在自己也确实不需要它做什么，所以它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对自己这样承诺。
这几乎相当于将它的余生和自己绑定在了一起。
其实就算红眼雪豹这样说，陆霄也没有驱遣它的意思，至少不会是像它承诺的这样沉重，充其量叮嘱它和因因好好过过日子，或是一些无足轻重、不需要一直去做的小事。
但是它在承诺的时候，却是实打实的已经做好了一直为陆霄做事情的做事情的准备。
这样诚恳而又坚定的承诺，任是听在谁的耳中，也都会为之感动的。
小荧光蚋是不喜欢陆霄的。
从源那里听来的关于人类的事，让它没有办法对人类产生好感，即便它眼看着陆霄所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靠谱而值得信任的也一样。
蚋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但就算是这样的小荧光蚋，在一旁听完陆霄所做的一切之后，也没办法再开口阻止红眼雪豹对他许下这样捆绑自己一生的承诺---那是恒选择的，并且愿意担负它一生的伴侣和孩子。
诚如恒自己所说，如果没有陆霄，它将永远失去对妻子、对孩子们负责的机会。
这样的恩情太重了。
所以小荧光蚋也没有开口阻止，只是很安静的趴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默默地听着看着。
“好。”
陆霄把放在红眼雪豹头顶的手掌稍稍用力的按了下去，同样很认真很严肃的回应：
“你的这份承诺，我收下了。”
面对这样的承诺，推辞礼让反而是轻视。
-谢谢你。
见陆霄认真地应下，红眼雪豹稍微抬起头看向陆霄，眼中满是感念：
-那……可不可以再跟我多说一些那几个我没见过的孩子的事？
“跟你多说一些倒是没有问题，不过，你不想亲眼看看它们，和它们相处吗？”
陆霄眨了眨眼：
“虽然可能另外几个孩子没有雪盈聪明得这么出类拔萃，可也都是很好的孩子，你一定会喜欢它们的。”
-……我很想跟你和因因一起去你们说过的家里，但是……
红眼雪豹的声音略微顿了顿，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在湖边哔哔啵啵吐泡泡要饭的小白身上---
努力给红眼雪豹身上比较严重的几处伤口涂抹完那透明粘液之后，它又游回了刚刚陆霄给它喂压缩饼干的地方，开始啵唧着小嘴巴做出一副要饭的模样来。
陆霄稍微叹了口气。
也是，小白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红眼雪豹，他也完全没法放心离开。
现有的物资再喂它一段时间倒是不成问题，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那这件事就暂且先搁置，说不定把它喂饱一点，再观察几天，它的情况会有所好转也说不定。”
-嗯。
红眼雪豹看了一眼陆霄，一人一豹都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都知道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做人\/做豹总还是要有点盼头的。
“对了，刚刚的事说到一半。”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红眼雪豹泡在水中颀长壮硕的身躯，陆霄再次开口：
“你说你能吸收一些小白失控时的力量，并且对失控中的它有一些助益？”
-对。
“但是这个吸收应该也是有一个上限的吧，而且你刚刚也说了，这不能算是良性的变化。”
-是的。
红眼雪豹点了点头：
-母亲的养分对于孩子们来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珍贵的东西，但是它实在太庞大了。即便作为母亲选中了赋予能力的我，能够控制和分担的部分也是有限的，而且单单作为‘容器’来看的话，我确实也在母亲的上一次失控时就已经达到了极限。
虽然红眼雪豹没有明说，但是陆霄大概也能猜到，它这因为容纳小白失控的溢出养分而变大的体型，对它也是很沉重的负担。
-我已经没法再为失控的母亲提供帮助了。或许母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前几天临近失控的时候，向我们传达出了不要回来，不要靠近的信号。
前几天？
应该就是很黯淡的日月同辉兼顾着像咳嗽一样地震的那晚。
“那天大地震动的时候我也在附近，但是……我好像并没有听到你所说的‘不要回来、不要靠近’的类似的信息？”
陆霄有些疑惑的问道。
-或许因为你虽然身为母亲选中的人类，但是并没有像我们一样，继承母亲的血脉？
红眼雪豹眨了眨眼，猜测道：
-我之前也和你说了的，因为无法控制自己，母亲近几十年休眠的频率非常频繁，时间也很长，它只是和我短暂的提过一两次关于你的存在，并且叮嘱我不要贸然接触你而已。
-所以在我们正式见面之前，我对你的了解也并不多。
“这样。”
陆霄点了点头：
“虽然小白给你发出不要回来的这样的讯号，但是还是回来了。”
-因为我不能真的眼看着母亲失控受伤，即便结果可能很严重，我也是要尽力试一试帮助母亲的……不过说到这儿了，有一点让我也有点意外。
“什么？”
-这一次母亲虽然因为失控而受伤，是最严重的一次，但是这里的水……也就是母亲的养分，却并没有因为失去母亲的控制而发生改变，反而比母亲醒着的时候还要稳定。
红眼雪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向水潭的中心处。
明明是没办法看到太深处的地方的，但是它的眼神却有如能刺破水面的利剑一般，直达最深处的水底。
-可能是你带来的那个孩子被母亲赋予了什么，也可能是那颗珍珠……具体的原因，我说不好，但是结果算是比较好的，我不用再负担这一次失控的养分。
还好还好。
陆霄松了口气。
红眼雪豹刚刚说得虽然很隐晦，但是‘已经达到作为容器的临界点’、‘结果可能很严重’的意思，陆霄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个大概。
因因的幸福好不容易才变得完整，陆霄可不想让这份幸福在刚刚降临的时候就出什么幺蛾子。
虽然红眼雪豹没有说目前积蓄在它身体里的那些小白失控的养分的解决办法，但不再让它继续强行负担下去也算是好的了。
陆霄仔细的琢磨着红眼雪豹刚刚所说的话里的意思。
在雌狼被漩涡卷下水、他被弹出来和小白出现中间，确实是有一段时间的。
或许就像红眼雪豹所说，在这段时间小白赋予了雌狼什么东西或者能力，亦或者是那颗珍珠吊坠发挥了功用，让雌狼\/珍珠成为了代替红眼雪豹\/小白的存在来稳定着一潭长青地区的养分源头。
这不算是坏事。
就算雌狼被小白选做新的‘代行者’，一时半会儿也不用担心会出现红眼雪豹这样的状况---它可是已经帮助小白维持了数十年的失控才达到临界点的。
非要形容的话，雌狼的身体应该是一个完全‘亏空’的容器，修补强化就已经得花上不少的养分和时间了，更别说到红眼雪豹这样的程度。
这样一来，最大的问题又回到了小白本身上---怎么样才能让它恢复神智，怎么样才能让它身上的伤好起来。
不过这件事，别说是陆霄，连红眼雪豹和小荧光蚋看起来也是束手无策的。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捋清了目前的状况之后，陆霄看向红眼雪豹，眼神中再次带上了一点试探的意味：
“你刚刚说了好几次，我是小白选中的人类。
那我的系统……是小白赋予我的吗？”
在小白从休眠中失控醒来的同时，图鉴系统也同时失灵，再加上之前反复横跳像是故障了一样的指引倒计时，陆霄真的很难不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系统，什么是系统？
红眼雪豹一愣，反问道。
“就是……就是……”
被红眼雪豹这么一问，陆霄也有点麻爪了。
系统这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见用得上的玩意要怎么形容才能让红眼雪豹理解？
“差不多就是……只要我接触一些新的动物或者植物，就能获得一些我需要的东西，而且我也能从这里面获取一些我想要的东西……它还会给我发布一些要我做的事情，就是任务之类的，噢，还能让我提前发现附近一些在靠近的动物和一些很珍贵的植物……”
陆霄很艰难的尽力给红眼雪豹描述了一下图鉴系统的功能和效果。
-噢……你就是因为有这个什么系统，所以之前才能在我靠近你的时候，就锁定我的位置的吧？
前面的部分，红眼雪豹听得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在说最后的那两句时，表情变成了恍然。
“对的，就是因为这个。”
陆霄也不避讳，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这个系统就在小白刚刚苏醒的时候完全失效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重新能用的征兆。
我想着应该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所以才想问你这东西是不是小白赋予我的……或者说它有没有赋予过你们类似的东西。”
-系统，很神奇。
红眼雪豹给出了一个很高的评价：
-但是很可惜，我和我所知道的继承了母亲血脉的孩子们都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过类似的东西，也没有听母亲提起过这种东西。
-从时间上推断，母亲第一次察觉到你的存在，应该是你到这里之后。但是按照你刚刚的说法，获得这个什么……系统，应该是来到这里之前的事吧？
陆霄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
-那应该和母亲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据我所知，母亲的能力也只限于这片它能庇护的土地，母亲也不是完全全能的存在。
“……好吧。”
陆霄点了点头。
虽然红眼雪豹给出的答案和自己的猜测有出入，但是陆霄也并没有放弃这个猜测。
小白不是全能的，但是红眼雪豹作为它的代行者，恐怕所知道的也并不是小白的全部。
还是得等小白清醒过来，亲自跟它确认过之后，陆霄才能死心。
-反正那个什么……系统，听起来像是对你有益的东西。既然有益，是不是母亲赋予的也没有很重要吧。
见陆霄一脸惆怅，红眼雪豹略显笨拙地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但我这不是想着，如果这东西是小白赋予的话，我是不是也能为它做点什么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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