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图鲁的话像一块冰,瞬间砸在玉格格的心头。她没想到,那图鲁对府中银钱的掌控竟如此细致,这么快就发现了亏空。
电光火石间,玉格格心念电转。惊慌只会坐实嫌疑,强硬对抗亦非上策。她扶着车门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被冒犯的薄怒,以及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
“夫君这是在质问我?”她缓步下车,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图鲁阴沉的视线,“我今日去了新开的济世医馆,听闻那位陈大夫医术高明,便去看了看。至于库房的银钱……”
她刻意顿了顿,看着那图鲁眼中疑虑更甚,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失望:“看来夫君是全然忘了。前日我与你提及,阿玛近来腿脚风湿旧疾复发,疼痛难忍。我打听到关外有一种老参,对驱寒镇痛有奇效,只是价格不菲,且需现洋交易。我见你近日忙于外务,便自作主张,先从库房支取了些,本想今日就去寻那参商,若真有效,再与你细说,也好给阿玛一个惊喜。莫非……我连这点孝心,也做错了么?”
这一番话,情理兼备,既解释了银钱的去向(为铁王爷买药),又点出了那图鲁对岳父的“疏忽”,更将自己置于一片孝心反遭误解的委屈境地。那图鲁满腔的质问,顿时被堵在了喉咙里。
为铁王爷买药?这个理由他无法反驳,也不敢深究。铁王爷虽势不如前,余威犹在,若是传出去他那图鲁连岳父买药的钱都要盘查,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更何况,玉格格眼神坦荡,语气自然,丝毫不似作伪。
他脸上的阴沉瞬间化为了尴尬与讪讪,连忙上前一步,语气软了下来:“格格,你看你……怎么不早说!是我糊涂,是我糊涂了!岳父大人身体要紧,需要多少银钱,你尽管支取,何必亲自去奔波,交给下人去办便是。”
玉格格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带着一丝疏离的黯然:“下人办事,哪有自己尽心。罢了,既然夫君觉得不妥,那此事便作罢,我回头将银钱放回库房便是。”说着,作势便要往回走。
“别!千万别!”那图鲁连忙拦住她,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格格一片孝心,天地可鉴,是为夫思虑不周,错怪你了。这钱你安心用着,若能缓解岳父病痛,花再多也值得!”他此刻只盼着赶紧将这篇翻过去,哪里还敢计较银钱的具体数目和去向。
风波看似平息。但玉格格知道,这只是表面。那图鲁心中疑窦的种子已然种下,只是暂时被“孝道”这顶大帽子压住了。她必须更加小心,也需要一个更稳定、不受那图鲁监控的财源。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小铃铛悄悄带回陈景云的口信:城外分诊所的选址已初步看好,但购置所需款项不小,且第一批急需的西洋药品清单也已列出,价格昂贵。
玉格格看着清单上那些治疗创伤、消炎镇痛的药名,深知这些都是未来能救命的东西,一刻也不能耽搁。那府的库房,经此一事,短期内是不能再动了。
她沉思良久,目光落在了自己妆奁匣最底层,那枚用黄绸仔细包裹着的、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上。这是她及笄时,已故的额娘留给她的念想,是她从王府带出来的、最珍贵的体己之一。
心中一阵刺痛。额娘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但她知道,额娘若在天有灵,也定会支持她将这死物,变为能拯救无数性命的活水。
“小铃铛,”她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去找城里最稳妥的‘永昌当铺’的朝奉,他早年受过我阿玛的恩惠,嘴巴严实。将这玉佩……死当。”
小铃铛瞪大了眼睛:“格格!这……这是福晋留给您的啊!”
“去吧。”玉格格将玉佩塞进她手里,语气不容置疑,“记住,要现洋。此事,天知地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尤其是姑爷。”
小铃铛含泪接过玉佩,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沉甸甸的银元通过小铃铛的手,辗转送到陈景云手中时,这位见惯生死的医生,也感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分量。他虽不知这钱具体从何而来,但能如此快速、隐秘地筹集到这样一笔巨款,那位玉格格的能量和决心,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强大。
有了资金,城外的秘密诊所很快悄然建立起来,隐藏在山区一个废弃的猎户村落里,由陈景云信任的学徒和一位被他救治后甘愿追随的伤残老兵看守,开始秘密接收、救治一些从抗日前线转移下来的重伤员。
与此同时,玉格格对那府产业的“关心”也愈发“正常化”。她不再只盯着账本,而是开始以主母的身份,频繁召见各地田庄、铺面的管事,询问收成、经营状况,美其名曰“熟悉家业,以备不时之需”。那图鲁见她不再追问城南货栈等敏感事项,只当她是终于进入了“当家主母”的角色,乐得清闲,便也由着她去。
然而,就在玉格格以为自己暂时稳住了阵脚,并顺利推进着暗中布局时,小铃铛再次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格格,奴婢今日听前院伺候的小厮嚼舌根,说姑爷这几日心情又不大好,好像是因为……因为戴天理那边的人,不知从哪儿得了风声,竟然精准地端掉了日本人的一个临时物资囤放点,就在城南货栈不远!日本人正在大发雷霆,怀疑……怀疑有内鬼。”
玉格格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黑迹。
戴天理端掉了离城南货栈不远的日军物资点?是巧合,还是……自己之前关于货栈的试探,以及鸡冠山那次“匿名消息”,终究还是引起了戴天理的注意,让他顺藤摸瓜,查到了什么?
如果日本人因此彻查内鬼,那图鲁首当其冲!而自己,恐怕也难以完全撇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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