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踏入霜华殿时,永冬城的第二场雪正巧落下。
细密的冰晶穿过殿门半开的缝隙,在殿内地面上铺开一层薄薄的银白。
霜月寒坐在殿内深处的冰玉长案后,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兽皮文书,听见脚步声,她抬起眼,冰蓝色的眸子在殿内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比平日少了几分疏离。
“林客卿来了。”她放下文书,声音平静,“坐。”
林辰在长案对面的冰雕圆凳上落座。这凳子触感极寒,却不会真的冻伤肌肤,是极夜王室特有的暖玉所制——外表冰寒,内里却蕴着一丝温润的灵气。
细节处见底蕴,极夜这个王国,并非当初如凌秋意所言,是简单的权力割裂的产物,远比表面看起来深沉。
“陛下召见,不知所为何事?”林辰开门见山。
霜月寒没有立刻回答。她伸手提起案上的冰玉壶,为林辰斟了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茶汤呈淡蓝色,里面悬浮着几片晶莹的冰晶花瓣。
“这是冰魄凝露,采自永冬城最老的冰晶树,每十年只得一壶。”她将茶杯推至林辰面前,“林客卿来极夜已快有月余,可还习惯这永冬之寒?”
试探开始了。林辰端起茶杯,寒气透过杯壁渗入指尖。他抿了一口,一股清冽至极、直冲天灵的凉意顺喉而下,随即在体内化为温和的灵气流转开来。
“极夜之寒,初时刺骨,久了却让人清醒。”林辰放下茶杯,“就像这茶一样。”
“清醒。”霜月寒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林客卿倒是会说话。不过朕听闻,你最近除了修炼,似乎对王城旧事颇为感兴趣?”
来了。林辰心中明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客居异乡,总要多了解些风土人情。尤其是极夜与东昼、雪羽三国间的旧事,关乎陛下与冥劫先生的合作大局,林某不敢不慎。”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三国关系,又自然地提及冥劫。
霜月寒的手指在冰玉案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国旧事,无非是些利益纠葛、摩擦。”她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倒是冥劫?你真有和他合作吗?”
林辰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看着杯中悬浮的冰晶花瓣缓缓旋转。
“他提出的节点夺脉之策,若真能实现,确能改变东北州格局。只是……”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霜月寒,“只是林某有一事不明。若这节点之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幌子呢?”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霜月寒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指尖微微收紧了一分。
“幌子?”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何出此言?”
“只是一种假设。”林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霜月寒,“倘若冥劫所谓的夺取地脉、助极夜一统三国,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达成其他目的的手段,那么让他继续留在极夜,对陛下而言,岂不是养虎为患?”
霜月寒沉默了片刻。
殿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冰晶敲打在殿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养虎为患……”霜月寒低低重复,忽然轻笑一声,“林客卿,你可知道,在极夜最北的冰原上,有一种名为冰猞猁的猛兽?”
林辰摇头。
“冰猞猁生性狡诈凶残,以捕猎冰原驯鹿为生。”霜月寒娓娓道来,“但它有一种习性——在发现大型鹿群时,不会立刻扑杀,而是会先绕着鹿群奔跑,制造混乱,让鹿群惊慌失措、互相践踏。等到鹿群筋疲力尽、阵型溃散时,它才选择最虚弱的那只下手。”
她抬起眼,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冥劫是不是虎,尚未可知。但即便他是,只要他奔跑的方向,是冲着朕想让他去的那群鹿……那么暂时养着,又何妨?”
林辰心中暗忖。霜月寒这是在暗示,她知道冥劫另有图谋,但她也在利用冥劫的图谋,达成自己的目的。
“陛下圣明。”林辰微微颔首,“只是林某还有一事好奇——冥劫先生似乎对冰渊秘境,兴趣颇为浓厚。这几日,他手下的人频繁在影渊殿附近活动。”
这句话,林辰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霜月寒的反应,却让他捕捉到了关键的变化。
女皇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她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但林辰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虽然石子很快沉底,水面恢复平静,但那圈涟漪已经荡开。
“冰渊秘境……”霜月寒的声音依旧平稳,“那是极夜禁地,其中封存着上古冰系传承,冥劫先生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怎么,林客卿对此也有兴趣?”
她在反问,试图夺回对话的主动权。
林辰心中已然有数。霜月寒对冥劫探查秘境一事,绝非表面那么淡然。她刚才那一瞬间的灵力波动,暴露了她内心的警惕。
“林某只是好奇。”林辰靠回椅背,语气放松下来,“毕竟冥劫若真将心思放在秘境上,那么所谓的节点夺脉,恐怕就真是彻头彻尾的幌子了。”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你的提醒,朕记下了。”她站起身,走到殿窗前,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不过眼下,朕倒是在考虑另一件事。”
林辰抬眼,“何事?”
“发兵东昼。”霜月寒转过身,冰蓝色的眸子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既然冥劫的节点真假难辨,那么不如由朕亲自出手。东昼若是受敌,仓皇中谁会在意去他们境内节点的人?只要不断向节点施压,他的真实目的,便不得不提前暴露。”
很直接,也很霸道的思路。
林辰心中快速推演。霜月寒这个提议,看似是为了逼迫冥劫现形,但更深层的目的是什么?是真的想吞并东昼,还是……另有图谋?
“陛下是想听听林某的看法?”林辰问。
“正是。”霜月寒点头,“林客卿见识广博。且你与东昼、雪羽皆无旧谊,看法应当公允。”
林辰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陛下此计,可行,但有风险。”
“哦?细说。”
“风险有二。”林辰伸出两根手指,“其一,东昼国力不弱,凌春念虽野心勃勃,但并非庸主。极夜若贸然发兵,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届时雪羽若趁虚而入,极夜恐有覆巢之危。”
霜月寒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其二,”林辰收回手指,“此举会彻底打破东北州三国数年来的平衡。平衡一旦打破,后续的连锁反应,恐怕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确:你霜月寒想利用冥劫,冥劫又何尝不在利用你?平衡打破后,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未可知。
霜月寒沉默了。
殿内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林客卿思虑周全。此事……朕再斟酌。”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林辰起身行礼,“那林某先行告退。”
走出殿门时,永冬城的雪已积了薄薄一层。林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眼中红光一闪而逝。
霜月寒的目标,果然也是冰渊秘境。
而且她对冥劫探查秘境一事,极其在意。
那么问题来了——冥劫想从秘境中得到什么?霜月寒又想得到什么?
还有那古籍上“慎入秘境”的警告……
林辰抬头,望向影渊殿的方向。那座漆黑的殿宇在雪幕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月圆之夜还有两个多月。
同一时间,雪羽王宫,地下密室。
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李乘风、凌秋意相对而坐。
“乘风你方才所言……当真?”凌秋意的手指按在桌上,指尖微微发白。
李乘风点头。
凌秋意闭上了眼。
原来如此。
原来云芷那些反常的举动、那些欲言又止、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恐惧……根源在这里。
“凌春念……”凌秋意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已经开始用这样的盘外招了吗?”
“胜利面前,卑鄙就和小小的赞美词无异。”李乘风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凌国主,现在不是谴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确定对策。”
凌秋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有何高见?”
“凌春念胁迫云军师,目的无非两个,一,掌握雪羽军情动向;二,监控我等一行人的行动。”他的手指停在边境某处,“所以,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分三步走。”李乘风收回手指,“第一步,示弱。”
“示弱?”
“对。”李乘风点头,“我等几人,自入东北州以来,先是探查霜火岭,又与冥劫斗智斗勇,表面看起来确实劳顿。现在,我们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休整期。”
凌秋意若有所思,“你是想……让凌春念以为,你们暂时不会有所行动,从而放松警惕?”
“不止如此。”李乘风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时,如果雪羽国内再传出一些……不太妙的消息呢?”
“什么消息?”
“比如……”李乘风压低声音,“民间开始流传,因为东昼近期频繁在边境挑衅,雪羽军队疲于应对,国库消耗巨大,某些偏远地区的驻军已经开始拖欠粮饷。再比如,王都的粮仓储备,似乎比往年同期要少一些——当然,这些都是谣言。”
凌秋意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和云芷无意中听到这些谣言,然后……通过云芷,把这些谣言传给凌春念?”
“正是。”李乘风点头,“凌春念得到这些消息,会怎么想?他会认为,雪羽外强中干,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凌秋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然后呢?就算他相信了,也不一定会立刻动手。毕竟极夜还在虎视眈眈。”
“所以需要第二步。”李乘风的手指点在雪羽王国地图上,点的是雪羽境内某处粮产丰富的山区,“在谣言发酵一段时间后,我等几人可以主动提出,为了缓解雪羽国内压力,愿意前往这些资源之地,协助采集或护送一批重要物资。”
凌秋意的眼睛亮了起来,“凌春念一旦得知这个消息,必定会认为这是截杀你们、同时重创雪羽的绝佳机会!”
“没错。”李乘风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他会在我们必经之路上设伏。而这就是第三步,反埋伏。”
李乘风的计策并不复杂,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人性的弱点上——贪婪、多疑、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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