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武一年，三月十九。
大军在夜色中疾行，只有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此时已接近亥时，大军仍在前进。
之所以到现在还在赶路，是因为今天攻城时遭遇了一些阻挠。戚都，晋郡南线重要的“政治”中心，这座城有个特点：其一是这座城池被群山包围，易守难攻；其二是这座城是过去玄教重点驻扎地，此地百姓普遍信仰玄教。
晋阳传来战况的时候，此城百姓倾巢而出，将山上的木头尽数砍伐，制成滚木堆放在山顶之上，只等大乾军队靠近，他们就放下滚石。
这是南线部队第一次出现伤亡，上千名冲在前方的轻骑被滚木砸死砸伤，十数台幽荧机甲躲闪不及，受到不同程度损伤。
作为回报，萧竹放火烧了这座城，他甚至不屑于进城，只是在夕阳下将点燃的滚木送回城内，大火取代了落下的太阳，重新点亮了这座城。
章曲侯骑着马，跟在大军的后方。他抬头看向星空，今夜的星辰似乎有些暗淡，不过也许是因为星星不愿看到战争的景象吧。
夹紧马腹快速冲向队伍前方，章曲侯在最前方的幽荧部队找到萧竹坐着的那台机甲，这位新皇始终注视着前方，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
“陛下，差不多亥时了，该让大家休息了。”章曲侯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大点，才能压过身后马蹄的声音。
萧竹缓缓转过头，看向章曲侯，又看了看身后的大军，缓缓说道：“等亥时二刻就让大家停下来休息，你现在将朕的命令传出去吧，让大家可以先慢慢减速，到时候大家可以立刻休息。”
“是！”
章曲侯领命而去，他骑着马在大军中穿梭，将萧竹的命令传达给每一位营长。很快，大军的速度慢了下来，士兵们的脸上也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等到亥时二刻，大军终于停了下来。士兵们纷纷下马，找地方休息。营帐也在夜色中迅速搭建起来，火光在黑暗中闪烁，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晋郡大部分面积都被丘陵覆盖，很难找到一块平整的区域，而想要找到能支持五十万人休息的平原更是难上加难。很多人只能把营帐扎在山丘上，或是干脆支起篝火睡在边上。
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卯时之前他们就必须出发，除去战斗就是强行军，这样的强度就算是马匹也得躺下来休息。不过这也正好，有些人喜欢靠着自己的马儿睡觉。
大军在夜色中静静地休息，只有偶尔传来的马嘶声和士兵们的低语声不时打破这宁静的氛围。虽然疲惫，这些士兵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对他们而言，战争的胜利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虽然他们不清楚萧竹有什么战争计划，但似乎只要能看到前方的雪白机甲，战争就没有失败的可能。
萧竹漫步在营地四周，面无表情地看着沉睡的士兵。作为这场战争的发起者，他很清楚通往胜利的道路上有哪些阻碍。
最大的阻碍就是铁古阿，这是毋庸置疑的，那个北陆疯人王是如今的世界最强人类。萧竹很清楚，就算大乾所有尖端战力一起上，估计全尸就是最好的下场。曹昀虽然杀不死，但至少还有擒获的机会，与曹昀的战斗中最难做到的反而是要想办法让他活下去。
章曲侯跟随着萧竹，两人的脚步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走过一个个营帐，士兵们都在沉睡，只有偶尔的鼾声响起，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突然，萧竹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章曲侯也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但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陛下，怎么了？”章曲侯低声问道。
萧竹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随后又摇了摇头，仿佛将什么疑虑抛在了脑后。
“没什么，可能是朕多心了。”他淡淡地说道，随后继续向前走去。
章曲侯看着萧竹的背影，心中却有些不安。他知道萧竹的直觉向来很准，这次他突然停下脚步，一定是有原因的。但他也清楚，萧竹不想说，自己就不该多问。
次日，洛水城。
这或许是萧竹的军队在晋郡范围内唯一一次重大损失记录。
午时一刻，五十万大军兵临洛水东郊，而在此等待着他们的正是戴坚的二十万大军以及洛水的五万守军。
与北线的曾锡明不同，戴坚没有选择壕沟战这样的战术，而是选择直接利用洛水城附近的现有地形。
洛水城位于晋郡南岸须洛港正北二十里处，地处晋郡南丘陵腹地，城市本身建立在名为“矶山”的山丘之上，越靠近城市中央，建筑也越高，因此从地面上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洛水城都像是一个大三角形。
城市本身所在的矶山是这一片丘陵中海拔最低的一座，而城市外围环绕的山丘可就不一样了，这些山丘被称为“环矶山带”，其中最矮的一座都有矶山的两倍高低差，也正是因此，最早的晋人选择在这里筑城，为的就是周围的天然屏障
戴坚的军队就驻扎在其中两个山体之上，他们利用山体的高度优势，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从东边的地平线冒出的大乾军队。
此外，戴坚还在洛水城前的谷底设置了大量的陷马坑和绊马索，为的就是限制萧竹高速行进的骑兵军团。他的计划很简单，一旦萧竹的军队进入陷阱，他的二十五万大军就立刻冲向谷底。面对人数是他们两倍的乾军，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够通往胜利的战术。
此时萧竹的军队刚翻过一座山丘，洛水城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他的窥镜里，看着城墙上屈指可数的几名守军，萧竹立刻叫停了身后的大军。
垣士显来到他身旁，说道：“陛下，洛水的驻军一直保持在五万人左右，就目前城墙上的人数来看，必然是有问题的。”
萧竹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城内的五万守军，整个晋郡只有一个人的军队被他视作变数，那就是戴坚。而从开战到现在，他始终没遇到那位年轻将军。
“撒一千人出去探路，看看前面有没有陷阱，如果有的话，直接放弃这里，我们直接去须洛港驻军。”
“明白！”
“将军，大乾军队方面似乎有所行动了，”一名副官火急火燎地跑到戴坚身旁，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喘着粗气说道，“按照前面几个山头的意思，他们似乎派了一支小部队过来探路。”
戴坚放下窥镜，思索了片刻，而后问道：“城里留下的火铳手，能把弹丸射到我们的陷马坑前方吗？”
副官立刻回答道：“一公里的距离，已经超出有效射程了，只恐怕都不一定能发挥恐吓作用。”
“无所谓，能让我们的子弹出现在陷阱前方就行了。摇旗，让城里的火铳手把他们手里的弹药撒出去，让大乾的军队认为我们想把他们挡在一公里外，快去。”
“是！”副官立刻转身离去，命令随着摇晃的旗帜迅速传到城内。
很快，洛水城内的火铳手们开始行动起来，他们纷纷将弹药装填进特制的火铳中，架在矮墙上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几乎是在火铳架好的同时，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这是一支轻骑队伍，没有任何多余的防护。
在领头的马儿靠近一个陷马坑之前，子弹瞬间洒向他们。
副官说的没错，一公里的距离，对他们掌握的火铳而言要求太高了。子弹确实能飞越一公里的距离，但飞跃了一公里的子弹还能不能保持动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子弹像雨点般落在骑兵队伍的前方，激起一片尘土，但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骑兵们立刻勒紧缰绳，停在了原地。
“看来这些家伙是不敢让我们靠近城池啊，这个距离就迫不及待地架火铳，这不是浪费子弹吗？”一名前排的骑兵看着前方，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在他看来，这样的火铳攻击完全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完全是浪费子弹的行为。
“往回撤，告诉陛下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探路的工作已经完成了，”领头的骑兵队长说道，“前面是肯定有陷阱的，我们先回去，交由陛下定夺。”
“是！”
副官放下窥镜，看向戴坚，问道：“将军，我们的子弹一放出去，大乾的骑兵就后撤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南边那座山上，我们布置了多少火铳手？”“回将军，大约三万五千名。”
戴坚举起窥镜，看清探路的队伍撤向东边，说道：“让南边山头的火铳手瞄准南边，他们一定会派第二支队伍往那边探路。”
“是！”
探路的骑兵队伍很快回到了萧竹身边，汇报了他们在洛水城前遇到的情况。
萧竹看着眼前的骑兵，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你们遇到的，恐怕是戴坚的疑兵之计。”
垣士显立刻会意，说道：“陛下是担心，那些火铳手其实是为了掩盖真正的陷阱位置，而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
萧竹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戴坚这个人，不会让我们轻易摸到他的底细。他肯定在前面布置了陷阱，不然不会这样浪费子弹。”
骑马立于一旁的王葛思索了片刻，问道：“那陛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既然他想迷惑我们，那我们就陪他玩一玩。传令下去，让大军先吃点东西，同时派一支重骑队伍去南边探路，看看那边有什么反应。”
“是！”王葛立刻领命而去。
大军就地休整，士兵们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开始用餐。萧竹则站在一块巨石上，俯瞰着整个战场，心中思索着对策。
他知道，戴坚不会让他们轻易接近洛水城，肯定会在前方布置了重重陷阱，以阻止他们的进攻。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些陷阱的位置，然后想办法绕过它们，直接攻向洛水城。
然而，这并不容易。戴坚是一个极其狡猾的对手，他肯定不会让自己的陷阱轻易被识破。因此，萧竹可能需要派出更多的探路队伍，从各个方向试探戴坚的防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南边探路的队伍很快就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那边并没有发现任何陷阱，只是有一支数量庞大的火铳手部队在等待着他们。
萧竹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咯，和朕猜的一样，前面的路上肯定有陷阱，但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臣不明白，”垣示显疑惑道，“按照探路的带回来的消息，南边的火铳手火力如此凶猛，一定是因为他们不想我们过去，此时我们应该直接绕道去须洛港，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首先朕敢肯定，戴坚肯定在这里，”萧竹笑道，“那家伙的狡猾程度不亚于曹昀，目前如果只看火力，南边的火力更猛，而中间的火力明显不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想让我们去中间啊。”
王葛不解道：“可您不是说前面一定布置了陷阱吗，为什么？”
“所以朕才说这家伙狡猾啊，”萧竹非常自信道，“这家伙一定是故意布置的陷阱，让我们觉得火力更猛的南边才是更容易突破的防线，由此放弃了前面的最短路径。”
“那万一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呢？”垣士显问道。
“那也没关系，其实他到底盯着哪边对我们而言都没有关系，”萧竹耸了耸肩，不屑道，“不过朕敢肯定，他的军队就分布在前面小道两边的山上。我们直接让幽荧部队和轻骑部队上山，必定能清剿他的部队！”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南边的重骑是受到山上的火铳阻击，”垣士显说道，“而且，既然我们前面的谷底小道布置了他的陷阱，那他一定是将主力埋伏在山上，只要我们的骑兵陷入他的陷阱，他就带队冲下来。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这么干。”
萧竹点头道：“没错，朕也是这么想的。既然现在已经把对方的情报探了个七七八八了，接下来具体如何进攻，就看二位将军的计策了。”
“既然如此，臣有一计，”垣士显笑道，“既然戴坚是想打一场伏击战，那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如果直接让幽荧部队和轻骑攻上他们的山头，那他们极有可能会撤回洛水城，或是借着地势阻击我们，倒是我们的伤亡数字一定不小，不如先撒一万重骑故意冲进他他们的陷阱，等他们发起冲锋的时候，再让我们的幽荧和轻骑冲上去。”
“不行，负责诱敌的队伍一定会遭受重大打击，一万重骑的造价太昂贵了，得换个办法吸引敌军注意，”萧竹说着，看向垣士显，“尽可能降低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将战争的损耗降到最低，战士们也是人，不能让他们平白送死。”
“既然如此，臣有一计，”王葛笑道，“海陵城补充的辎重车辆大多已经空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随军行动，不如我们将这些车辆伪装成战车推过去，再在车里填装炸药，只要设置好引线，甚至可以把敌阵的陷阱直接炸废！”
萧竹眼睛一亮，拍掌称赞道：“好主意！这样一来，我们不仅能引诱戴坚的军队下山，还能顺势破坏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真是一举两得！”
然而垣士显却皱眉道：“可是我们要如何把辎重车辆改装成战车，二者的区别非常明显，我们此次行军也没带工匠啊。”
“这还不简单，”王葛笑道，“将一辆辎重车翻过来，去掉轮子后盖在另一辆车上，这不就是现成的战车？”
垣士显听后，顿时恍然大悟，笑道：“果然妙计，这样一来，那些辎重车就变成了战车，足以迷惑戴坚的军队了。”
萧竹点头赞道：“很好，就按照王将军的计策行事。让大军立刻动手改装辎重车，同时准备好炸药和引线，咱们给戴坚开个大眼。”
“是！”垣士显和王葛齐声领命，随即各自忙碌起来。
很快，一支由改装后的辎重车组成的假战车队伍便准备就绪。这些车辆外表看似坚固，实则内部装满了炸药，只要时机一到，便能引发巨大的爆炸。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计策，还是要牺牲一些东西，比如说拉动战车的马匹。
此次出战，除了五十万大军需要的马匹，萧竹还准备了一万匹拉动辎重的好马，如今这些马儿当中的一半都要成为这场战斗的牺牲品。士兵们为这些马匹准备了最后一顿吃食，拿出了上好的干草和粮食，让它们吃个饱。这些马匹是军队的宝贵资产，但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它们必须付出牺牲。
萧竹被一台幽荧机甲托着走过这些马儿的身旁，看着士兵们抚摸着马匹的鬃毛，眼中满是不舍和敬意。
“陛下，您不用担心，这些马儿是为了国家的胜利而牺牲的，它们的牺牲是值得的。”王葛看出了萧竹的忧虑，上前安慰道。
萧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朕知道，但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总是难免有些感慨。这些马儿和士兵们一样，都是我们的战友，他们的牺牲，让朕更加坚定了胜利的决心。”
“其实，有个办法，可以保住一部分马儿，”垣士显突然说道，“但是这样一来就可能有风险，就是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承受了。”
萧竹看向垣士显，说道：“垣将军但说无妨。”
垣士显说道：“将轭套在马身上时，我们可以弄松一点，让轭在战车抵达战场中心和炸药爆炸的间隙松开，这样一来马儿继续往前跑，跑在前面的马儿或许可以不用被爆炸波及。”
萧竹摇了摇头，说道：“戴坚一旦注意到这一点，一定会立刻意识到战车是假的，而且他们挖了那么多陷阱，马儿大概率是会连马带车摔进陷阱里的，这样做没有意义。”
“哈哈，垣士显你这家伙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啊，”王葛笑道，“亏你还是智将，有件事你是一点没想明白啊，为什么我们非得走他为我们准备的道路？”
“王将军的意思是？”
王葛说道：“谷底有陷阱，那我们就避开那里呗，他们总不可能在山坡上也挖点东西吧，那样只会阻挡他们自己的人，咱们也不用跑到多高的地方，反正避开他们可能有陷阱的区域就是了，这样一来对他们的打击更大，陛下你觉得老夫说的对不对？”
萧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抚掌大笑道：“王将军所言极是！我们何必非要走他们设定的道路？只要避开陷阱区域，我们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垣士显也恍然大悟，笑道：“确实是臣疏忽了，还是王将军考虑周全。”
“既然计划已定，那就立刻行动吧！”萧竹下令道，“让幽荧部队和轻骑部队做好准备，一旦战机出现，便立刻发起冲锋！”
随着萧竹的命令下达，整个大军迅速行动起来。幽荧部队和轻骑部队开始集结，准备随时发起冲锋。而改装后的假战车队伍也开始缓缓前行，朝着戴坚的军队所在的方向进发。
很快，假战车队伍便抵达了预定的战场。幽荧和轻骑部队躲在一旁，等待着萧竹的命令。
与此同时，戴坚也注意到乾军的异动，他咬下一口馕，扶额道：“看来，我还是太年轻了啊。”
副官放下窥镜，问道：“将军，他们似乎准备用战车破开我们的陷阱，你看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吗？”
“不然呢？我们已经没得选了，准备开战吧，通知全军，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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