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翻过远离人烟的重重山头后，陈灵川眼前是宽广浩瀚的湖水，极目远眺，层出不穷的岛屿影子落入眼帘。
天六收敛表情，眼眸仿佛倒映出刀光剑影和鼓角铮鸣，“这里便是江湖了，走出这片陆地，便会真正踏入念域的纷争。”
王云起身体前倾，望向波澜不惊的湖面，整个江湖时而笼罩在蒙蒙细雨中，时而艳阳高照，阴晴不定，怪诞诡谲。
天六的语气依然平缓，言语却是愈发凌厉，“进了江湖，拳头便是道理，实力便是本事，接下来，我们会遇到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修士，也就是异族，直到杀出重围。所以这江湖，没什么道理可言，只看谁技高一筹。”
陈灵川视线之中阴云密布，年幼时，江湖在书中，如今剑在手，江湖在眼前。
此江湖非彼江湖，却又没什么两样。
江河源流处，叠嶂平芜外，烟波浩无垠，江湖风云变。
江湖名如诗云，四境念域内各族修士前行的尽头便是此地。其内岛屿林立，岩礁棋布，数目繁多，座座是仙山，处处是明珠，危险与机缘交错闪耀在万顷碧波之上。
江湖之尽头，便为念海，淌江湖，渡念海，四境乱，五境成。
静立湖畔，身怀玲珑剑心的陈灵川，感知更加敏锐，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好像是金戈交击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浑身窍穴自主开合，藏海波澜，让陈灵川不敢掉以轻心。
一路充当向导的老成少年笑容重回脸上，转头望向陈灵川，“准备好了吗，我们何时出发？”
陈灵川点头道：“出发吧。”
……
一叶扁舟泛于江湖，从浪摆，随风飘，陈灵川立于扁舟头，天六和王云起坐于扁舟尾，气氛不太和谐，相看两生厌。
眉心一抹竖纹的老成少年，一手拨弄着掌心不凡圆盘，像是不经意地瞥了眼珠光宝气的男子，淡淡道：“你这种贪财鬼，到了江湖里，小心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你这种成天老谋深算的家伙，才是要注意。”王云起呵呵一笑，“我可是打小知道一个道理，太能算计的人，多病又短命。”
天六并不动怒，眯起眼睛，“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短命又有何惧？”
王云起撇撇嘴，嘀咕道：“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还不是有所图谋……”
舟头的布衣少年郎面露无奈，将环抱在胸口的长剑放下，轻轻敲击了两下船板。
二人眼神再度交锋片刻后，终于各自别过头去，不再呛声。
这样的闹剧一路上比比皆是，几乎一闲下来就要吵上几句，布衣少年的行动也从劝架到置若罔闻。
当扁舟继续向前，陈灵川忽然眼神一动，嘴角翘起。
礁石上，年轻人一头白发随清风拂动，面前画卷流水潺潺，鱼跃鸟飞。
看到布衣少年的到来，年轻人抬眉，便停下手中画笔，微微一笑。
后边王云起看着陈灵川突然注视向一人，有些疑惑不解。
天六一直望着那位白发年轻人，到最后，视线转回陈灵川身上，眼神若有所思。
画痴！
云良望向陈灵川，笑眯眯道：“想好要一幅什么样的画了吗？”
陈灵川神念转动，缓缓停住扁舟，轻声道：“暂时还没有。”
云良淡然笑道：“没有就再想想，不过我快要离开这去对面了，嗯，说不定就这一两年光景，你想要画最好想得快些。”
陈灵川微微点头。
看来云良要破境了，当然，也可能是寿元不长了。
云良似乎看穿布衣少年的心思，轻声一笑，打趣道：“放心，我可不会这么快变成短命鬼，哪怕当了鬼，该给你的画也会想办法托梦给你的。”
“能一直活下去，是好事。”陈灵川轻轻摇头，忽然又问道：“你能画人吗？”
云良一愣，随即爽朗大笑道：“你不会是想画自己吧，看不出来，你倒是自恋得很，不过很遗憾，我暂时没画过人。”
陈灵川遗憾道：“不是自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提。”
云良低眉思索片刻，打趣道：“也不是不行，你不急的话，我练上几幅后再来找我便可，不过事先说好，我不画你，也不画年轻之人。”
陈灵川哭笑不得，“这是为何？”
云良仰起头，望向隐没在烟霞中的湖面，淡淡道：“我未老先衰，笔下唯独画不出少年气。”
他的语气平淡，伴着几分萧索。
陈灵川哦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那我改日再来找你，便不打扰你作画了。”
云良微笑道：“重逢即是有缘，观你初来乍到，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陈灵川诧异，“明路？”
“对啊。”云良点点头，伸手随意在画卷上一抹。
画面一开始为江湖流水，鸥鹭点缀其间，散发着祥和，只是随着云良的动作，画卷竟是发出阴风阵阵的响声，片刻之后沉寂，画面蓦然动了起来，湖水汹涌澎湃，两座对称分布的岛屿浮现，一黑一白，好不奇异。
陈灵川收回视线后，看着云良，好奇问道：“这又是？”
云良微笑道：“自然是机缘，我偶然发现，你若是不怕，前行九百里，见一礁石形如人仰卧，待月黑风高之夜，便可看见这怪岛。”
陈灵川道了声谢，至于去不去再做考虑吧。
云良嗯了一声，看了眼舟尾默不作声打量着的两人，淡淡道：“再会吧。”
片刻之后，陈灵川辞别云良。
王云起小心翼翼道：“灵川，这人有点强。”
陈灵川低声道：“我知道，有过一面之缘，是个奇人。”
天六握着他的秘籍，在画痴的篇幅上添上几笔，又在陈灵川那块写写改改，忽然抬头道：“画痴以画闻名，他的画有助于修士修行，不可多得。”
陈灵川一愣，旋即点点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说法。
转念一想，又觉得奇妙。
进入念域遇到的第一位修士是画痴，进入江湖又是。
果真是山不转水转，江湖总有见面时。
……
待陈灵川三人的小舟飘出去很远后，云良独自在礁石上坐下，迎着风，继续他的画作。
纵情山水，寄兴风月。
不像个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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