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你说得对。”陆季良一下子来了精神，片刻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看，我本想给你说趣事解解闷，结果倒让你宽慰我……”
“不打紧，再说我也没什么烦心事需要解闷。”
“真的吗？上次见面时，一提到你的近况，你……我还以为你在侯府过得不好。”陆季良小心翼翼地盯着白芷的脸色，“你夫君对你如何？”
上次见面的情况白芷都快忘了，没想到陆季良居然记到现在。
白芷展颜一笑：“放心，我在侯府过得很好，我夫君对我也很好。”
陆季良这才松开眉头：“那就太好了。”
这顿饭直直吃了一个多时辰。白芷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股子铜臭气的馆子，饭菜味道竟然还真的不错，真真是店不可貌相，惹得她多夹了几筷子。
分别之际，白芷把见面礼一股脑全塞到了陆季良的马车上，然后才回了倚水苑。
第二天一早，徐厨娘叩响了厢房的门：“三夫人，您起了吗？”
白芷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带着轻微的鼻音回应道：“醒了…没起…什么事……”
“三夫人，婢子有些私事想求您。”
“啊……”白芷硬撑起身子，看到旁边的地铺已经收好，于是草草地捋了捋头发，喊道，“进来说吧。”
徐厨娘走进门，她的眼睛肿了一大圈，眼白上全是血丝，头上甚至冒了几根白发，面容变得十分憔悴，就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这副从没见过的狼狈样子看得白芷一个激灵精神了不少，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三夫人，婢子的义姐，也就是初七的娘想求见三夫人，望三夫人能够屈尊见她一面。”
嗓音都哑得不成样子。这回白芷就是再困也不困了，赶紧点点头：“好。已经到侯府了吗？”
“多谢三夫人，多谢三夫人，婢子的义姐现正在侯府外等候。”
“请到亭中一叙吧。”
徐厨娘死死咬住牙：“婢子斗胆求三夫人在厢房中一见。”
“可以，我现在就梳洗。”
待白芷刚拾掇出个能见人的样子来，徐厨娘就搀着一个看起来已有不惑之年的女子进了屋。
比起徐厨娘那副疲态，这女子可是要好上不少，尽管腿脚不太利索，身上还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但是双眼炯炯有神，身板直挺。她振袖深揖道：“见过三夫人，我名林若归，特来此谢过三夫人不辞辛劳教导我儿初七。”
白芷引林若归和徐厨娘坐下，倒好茶水：“林娘子客气，初七聪明伶俐，一点就透，我只是略作教导，说不上辛劳。”
“三夫人过谦了，初七对三夫人可是赞不绝口。”林若归把自己背上的包袱解下来摊开在桌上，“瓮牖绳枢之家，不比侯府，一些薄礼且表心意，还望三夫人莫要嫌弃。”
一整包的莲子、红豆、肉干等物，是十分讲究的束修六礼。中间还夹着一个略小的包袱，林若归里三层外三层地解开，捧出了里面的一方木砚台。
白芷双手接过，这砚台看着轻飘飘，入手却十分沉重，砚身站着两只活灵活现的仙鹤，正作展翅俯首之姿，待到中央磨上了墨，这就成了一幅仙鹤饮墨图。
就算是个半瞎，也能看出这是个相当值钱的玩意儿。
“林娘子，这实在太过贵重，我受之有愧，还是请拿回去吧。”
“三夫人。”林若归踌躇片刻，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实不相瞒，事关我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一旁的徐厨娘悄悄抬袖抹了一下眼泪，被林若归一眼看到：“秋妹，我与三夫人单独说吧。”
白芷一言不发。
厚礼相赠，恐怕不是小事。
果然，待徐厨娘出去后，林若归起身撩衣摆，行了个叩拜大礼。
“林娘子！”白芷上前想扶她，林若归坠在地上纹丝不动，沉声道：“三夫人，我此行所求非礼非德，过为已甚，若不跪您，情难自容。”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芷再要扶她反而是折辱，她想来想去，干脆半蹲在地，道：“林娘子，我深居侯门，除了肚子里有点墨水，恐怕没有别的能耐值得林娘子一跪。”
“三夫人，实不相瞒，我素有沉疴，如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听闻三夫人怀才抱德，心慈面善，因此斗胆，”林若归深吸一口气，“斗胆求三夫人将初七收作贴身侍仆，让他侍奉左右。”
白芷听明白了，这哪是什么让她收仆，这分明就是来托孤的。
“我见徐厨娘平日里十分照顾初七，你与徐厨娘金兰之交，知根知底，初七由她照顾岂不放心？初七若是收在我这里，那就要改名换姓落在奴籍。林娘子，这是何必？”
林若归咬紧后牙：“义妹早年丧夫，上养老父老母，下养三个孩子，这几年还要分出心照料我和初七，已是十分不容易，我身为义姐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可处处拖累。”
话音落下后，一时间，室内无人作声。林若归长叩不起，额头滴落的汗把掌下的衣摆都浸出了几块深印子。
足足静默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白芷才开口道：“林娘子，万事没有长久，若有一日我离开了侯府，出外吃糠咽菜、风餐露宿，再不受半点庇佑，你也愿初七跟着我受苦吗？”
林若归怔了一下，抬头看她：“三夫人此话怎讲？”
“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你赌我有善心，所以来这里为初七求安稳和前程，这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我这里不一定有安稳，也不一定有前程。”白芷道，“初七是个好孩子，我可以带他左右，却不能许诺他什么，你可要想好。”
林若归眼中含泪，声音微颤道：“三夫人，这就够了。”
白芷：“什么？”
“初七自小失恃失怙，我想到待我离世后，初七再复孤苦无依，实在是哀痛欲绝。”林若归再次一头叩下去，“初七每每提起三夫人和巧巧姑娘都满面欢喜，直称赞三夫人饶有风趣、和蔼近人，若三夫人真能带他左右，我死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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