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卞向阳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市政府。
但他跨入秘书二科办公室便惊住了，此时科里的人已经到齐，全都表情凝重的样子。
见卞向阳进屋，科长秦光辉站起身来，招呼大家停下手中的工作，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卞向阳的情况，又给卞向阳挨个儿介绍了在场几个人，正式欢迎他“入坑”了。
两分钟不到就完事，秦光辉让卞向阳坐到办公室最靠外的空闲办公桌和电脑前，算是落实了他的地盘，然后让大家继续工作。
“你刚来，先帮着校对一下稿子吧！因为一个错字，刚才我们可是被孔市长批狠了！”
秦光辉把一摞材料递给卞向阳：“上午十点，孔市长将召集重点单位研究招商引资工作，这是议程和孔市长的讲话稿……”
孔市长，是指常务副市长孔祥宽，主要分管财政、金融、税务、统计和重点项目建设等工作。同时，他是市长的b角，市长不在时，代为履行职权。
传闻孔祥宽极为严厉。
而秘书二科，对应服务的领导就是他。说白了，秘书二科最主要的职责，便是想方设法细致周到地服务好孔副市长。
很快就到了开会前二十分钟，卞向阳跟在秦光辉和同事们身后，把音箱、话筒调试完毕，给白瓷水杯倒好热茶，席位牌和材料排放整齐，便正式“开门迎客”，让早已等在外面的参会人员进来……
卞向阳是二科的新人，不熟悉工作，也不熟悉各大局长，招呼各位领导入座的事情自然轮不到他。他站在会议室角落里，看着一张张陌生但表情各异的面孔……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门来。江自豪看上去似乎又瘦了些，干巴得更厉害了，脸色也灰暗无比。
卞向阳还在犹豫，想着要不要与这位自己唯一认识的大局长打个招呼，却见江自豪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朝着位置走过去，再坐下去，从提包里拿出一份材料……
十点钟刚到，小会议室里，除了主位和旁边的一个座位，其它地方已经座无虚席，连没设席位牌的地方，也被跟着来“蹭会”的各位办公室主任、秘书们坐满了。
见椅子没空了，同事小周递条塑料凳子给卞向阳，二人便在会议室角落靠墙的地方坐了下来。
孔祥宽副市长在副秘书长刘林的陪同下，准时进场并依次坐下。刘林便主持召开会议，依次先听取有关单位各5分钟的工作汇报……
“就做好营商环境这事，刚才大家都做了汇报，但明显反思不够……”等各单位汇报完毕，孔祥宽阴沉着脸，目光如炬。
他环视着各大局长，“书记、市长都发火了。我们有的同志，却还在装傻……”
孔祥宽说的事情，其实挺简单，也挺正常的。
红山区有一件重点水利项目，工程已经完工两年，但区里仍然欠着施工单位大量工程款，施工单位只能欠着包工头，而包工头则欠着民工……
一来二去，民工们可不干了，到处反映无果后，直接组队把市政府大门给堵了。
这家施工单位是外地来的，公司主管副总接到水利局的通知后，急匆匆地赶过来，却被民工群殴，受伤严重送进了医院……
这种事情，在市政府工作的人，没见过的也经常听过，化解方法早就滚瓜烂熟，处理起来可谓轻车熟路，很快就把那几十人给解散了。
但谁也没料到的是，这么点事却偏偏让小报记者给拍了下来，撰文发到网上，质疑政府公信力，并认为这事严重影响了横石山市的营商环境。
很快，那帖子流量急上，引起越来越多的吃瓜群众围观评论，这下有关单位全急眼了。
书记、市长听到后，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最后把孔祥宽副市长给批了一顿。
这也是今天这个会议的由来。
谁挨批了，都得找个出口吧？何况孔祥宽可是堂堂一个常务副市长。
孔祥宽的目光，最后定格到江自豪脸上：“江局长，你最近有点不在状态啊。先检讨一下吧，这民工围堵市政府讨薪，你们财政局，主要应该负点什么责任？”
“这，讨薪民工打了外地欠薪的包工头，就影响营商环境了吗？我看最该先治的，是这些小报！然后，是业主单位、施工单位……”江自豪完全没有料到，这火居然会烧到自己头上，心里极不服气。
按照常规，市领导批评的不是工作强相关的单位，反而捡了他这个弱相关的单位出来检讨，这在平时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有些愤愤然。
他的话，一方面隐晦地表达对孔祥宽居然让自己最先检讨的不满，这不就是刻意针对自己吗？另一方面，他这也是给自己一个思考时间，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
他正想一通数落发泄不满，却被孔祥宽打断了话：“你先别着急骂别人。按投资计划，这件工程市里应该配套1000万元，但现在还没落实，你不检讨，也不解释一下？”
见孔祥宽仍然盯着自己，江自豪倒也不怯场，他直接与孔祥宽对视着，眼睛都没眨一下：“市长，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的确也有市财政局的责任，我检讨。但是，”
他接着说道：“账上没钱，市级承诺的配套资金拨不出去，我也没办法啊。孔市长去年新到横石山任职时，就几次说过要带我们去部里、省里争取支持，现在也还没去……”
“扯淡！”孔祥宽骂道。他根本没有料到，江自豪居然敢顶撞自己，还想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这还得了？！
孔祥宽冷笑一声，表情极为难堪：“的确，市里这两年财政严重赤字，吃紧得很。但是，你这个财政局局长可是市里的大管家，想方设法多方筹资，精打细算用对资金，不正是你的职责所在吗？”
停顿了一下，他拍了一下桌子：“要是什么钱都让市领导去找、去要、去计划、去统筹，还要你这个财政局局长干什么？说你几句，就还那么多抱怨，怎么回事？”
孔祥宽分管财政。一个分管领导这么为难自己的下属，而且还是在大会上故意点名找茬，这算极为少见的事情了。
见此，整个会场顿时鸦默雀静，全都转头盯着江自豪。
江自豪哪受过这种气，他真想当场拍桌子走人！
不过，瞬间江自豪就明白了，孔祥宽之所以要在会上恶心自己，大概率是在向大家表明立场，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了！
那么，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呢？
会不会他听到了什么？
比如市长给他交了什么底？
比如市纪委书记于涛那边有动静，准备对自己下手了？
想到这，江自豪不禁汗颜！
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又岂是随便让人拿捏的软柿子。何况，孔祥宽虽然是常务副市长，但毕竟还有个“副”字，更管不到人事，不足惧也！
想到这，江自豪镇静下来，他索性摊开双手，针锋相对：“孔市长，要这么说的话，这个大管家应该是您才对。您是分管财政的副市长，负责决策，而我只是执行者而已。哪笔钱该怎么用，还不是你说了算？”
气氛一下更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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