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吧，这也算是那个龚处长的诉求之一，因为他虽然很想那个共党地下党的‘藏锋’知道他的意图，又不愿意某些人看出更多的端倪，不然他根本没必要借用这幅画来说事，不是么？
所以，在和他商量的时候，我特地询问了这方面的情况，毕竟我的确看出来了这个可能，而他算是默认了。”
古月不能直言不讳，他这是要想方设法让“藏锋”多领会一点额外的意图，可他又不想在这事上对陈沁心进行欺瞒，毕竟现在还不到需要打破他自己宗旨的时候。
而陈沁心到底听懂了么？她其实并不在意，因为她主要的任务是好好听一听古月到底怎么说的，然后悉数汇报给自己义父就行了。
至于义父会如何考虑，她完全不需要去在意，古月到底想要干嘛，完全没可能对义父隐瞒的。
当然了，有一个前提就是古月并没有“撒谎”，而陈沁心对此有过了解，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古月有哪怕一次“谎言的记录”，所以她认为这番话应该是可信的，至于到底要不要采信那就是义父要考虑的事情了。
不过，她还打算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也是她自己想要弄清楚的一个事情。
“原来这件事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好的，有劳古月同学你如实相告了。
不过，老师还有一个有点好奇的事情，希望你能回答一二，那就是，从你的角度而言，这个所谓的‘藏锋’，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可把古月给难住了，因为他很难“不说谎”，不然就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在古月看来，“藏锋”完全就是一个民族英雄般的人物，那些传奇色彩，恐怕都未必能够概括他这个人，因为他做的事情还在继续，他的传说可不仅仅是一个传说而已。
可是，这样的评价，能够随随便便说出口的么？
在一个把“亲日”二字挂在大门口招牌上的大学里？
古月其实很好奇，为什么陈沁心会由此一问，难道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那些“抗日者”有所关联？
古月无法可想，因为他平日里和这位陈老师的接触并不算多，应该说平日里好像根本就没有谁和这位陈老师接触很多……
所以，他完全没法联想到任何值得参考的人和事，也就没办法在这件事上想出一个委婉又不至于要“欺骗”的说法。
说白了，现在古月十分为难，因为他平日里那种“让他人自己意会”的话术，现在好像没法适用了。
而他最难的一点，是没法把握陈沁心的想法，他甚至怀疑自己如果“畅所欲言”，没准会被这个冷若冰霜的老师抓住小辫子……
所以，古月感觉自己不能这么被动，他打算反客为主。
“这倒是个问题，之前也没太多考虑过，毕竟事关‘抗日分子’对吧？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一般也不太敢多想他们的事情……”
这话出自古月的嘴里，陈沁心自己都一点也不相信。
当然了，这句话本身并没有错，全上海的普通老百姓们，估计都不太敢去多想关于“抗日者”的事情。
可是，古月这家伙算哪门子的普通老百姓？
所以陈沁心立刻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那就是古月又一次用了一句“客观事实”，来想方设法误导自己，让自己自然而然地想象古月想要表达的意思。
而陈沁心之所以能够有这个判断，还归功于陈焱章的事先提醒，因为古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陈焱章早就心知肚明。
“不说谎，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难。
但是，古月的‘不说谎’又有别于‘正人君子’，因为他不仅是个学生，而且是一个很出色很有头脑的商人，又提前接收了古家那么多的生意。
让一个生意人，每句话都‘不说谎’，这可是天方夜谭，而且如果真的能做到，他的对手也会把这个视为最大的破绽，一定会想方设法利用这个‘弱点’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所以，如果古月对自己这个原则无比恪守，甚至到了死板的地步，他就肯定做不来那么多成功的生意，不然，谁都可以轻易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他还怎么玩呢？
而事实上，古月不仅仅维持了古家的家大业大，而且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可不仅仅是比他那个老爹古绝渊靠谱，而且和他老妈白夜月都不遑多让！
这说明什么呢？
很显然，古月的‘不说谎’，比一个普普通通的诚实人要复杂的多。
不难想象，他首先会用的招数，就是‘三实七虚’，当然，他的高明在于他的话术也不简单。
他并不会用谎言来欺骗，却可以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事实夹杂在普遍认识里，听上去就全部都是真的了。
而实际上呢？恐怕有些普遍意义上的常识，对他而言并不适用，而一旦对手先入为主地认为古月的确没有‘说谎’，就已经正中下怀。
还有一个方式，就是‘将心比心’。
这算是谈判技巧中的一个，效果因人而异。
比方说，他知道对方更倾向于怎样的一个想法，于是他先表示对这个想法的一种认同，这样就能让对方误以为，古月自己也是这个想法。
而实际上，他认不认同，和他自己要不要这么想这么做，根本就是两码事！”
陈沁心不得不再次佩服自己义父，虽然她不太明白义父干嘛会这么关注一个学生，虽然这个学生的确不一般就是了，但是总归还是一个学生，对吧？
可是，义父的料想一点也没错，眼下，古月可不就是在运用他自己的“话术”么？
这就说明，自己这个问题，让他措手不及？而且，他的确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直言不讳？
“不知道陈老师您，之前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呢？您认为‘藏锋’是个怎样的人呢？还是说，您也没有太仔细想过，只是突然提起，便有此一问？”
哦？这就是“将心比心”了？
陈沁心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这种情绪还是很难得在她心里出现的，因为这事又被义父料到了。
“我嘛，也是，之前也不怎么考虑，就是突然听到你这么说这个人，感觉很神秘，又很厉害的样子，不然那个七十六号的行动处处长也不会如此煞有介事了，对吧？
当然了，我就是随口一问，如果古月同学你真的为难，也不必在意，就当我没有问就好。”
展颜一笑，这表情倒是真的难得在这位冷若冰霜的老师脸上出现，古月不由为之一愣，可他到底自制能力极强，所以也没有真的失神。
“嗯，的确，既然是陈老师您问的，我也得好好考虑才行，不是张口就来这样随意。
当然了，如果您还有其他事情是我能够提供一些参考建议得，您都可以随时叫我，这也算当学生的一种义务。”
漂亮话谁都会说，而古月自然说的可以比谁都“漂亮”，陈沁心虽然并不打算领情，却也不会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因为本就是她突发奇想。
在她看来，义父一定很容易识破古月的伎俩，但是，这次事关难得的任务，而且是戴老板亲自下达的密令，她不想有任何差池，因为自己义父为此肯定会殚精竭虑。
那么，在判断古月的说法这件事之上，对于目前的事态而言，就有了不少的重要性。
而她自己能做的，就是尝试让古月“措手不及”，这样一来，也能论证一下义父之前的那些猜想，进而给义父更多能够作为“实证”的事情来参考，方便义父继续判断那幅画的事情。
眼下，陈沁心自然心情大好，因为她感觉自己又通过自己的努力多帮了义父一点点小忙。
让古月离开自己办公室之后，陈沁心立刻把刚刚发生的一切汇报给了自己义父。
“哦？你还特地追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是的，父亲，女儿是不是有些自作主张？会不会让古月产生怀疑？”
看着自己女儿那藏不住的笑意，又偏偏夹杂着担忧和心虚，陈焱章在心里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太好猜了。
“应该说，多亏了你的灵机一动，我才能更好地判断古月这人到底是不是和我之前料想的那样，对吧？
当然了，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藏锋’的，这个问题，我其实可以替他回答你。”
能看到自己义父自信的微笑，陈沁心感觉自己刚刚的突发奇想还真得很可能起到了作用，心中不由美滋滋。
不曾想，义父竟然还有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就让她都不由觉得难以置信了，可她很清楚，自己义父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既然义父这么信誓旦旦地说了，就一定是十拿九稳。
而她，又能多学到一些东西，不是么？
“愿闻其详。”
陈焱章特地喝了口杯中的茶水，顿了顿，看向了窗外的天空。
“古月这小子，其实远比咱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因为他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事情。
从他爷爷的逝世开始，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舅伯叶云天竟然死在了他那个老爹的枪口之下，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恐怕除了古月自己，没人可以理解的。
之后呢？他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老妈，突然就宣布退居幕后，虔心礼佛来给古家消业障。
且不说这位‘白娘子’到底有没有宗教信仰，至少，她也是的的确确把所有事情都扔给了自己儿子。
而古月呢？在那个时候，那个关口，他一点也没犹豫，用他那算不上宽阔的肩膀，一力扛起了风雨飘摇的古家，这是一个半大小子可以承受的压力么？
可他不仅默默承受了，而且做的相当不错。
你可能并不知道，古家和万家这些年形同陌路，都是因为古老爷子当年的死造成的。
古绝渊和白夜月始终觉得，万宝来对那件事或多或少应该脱不了干系，可他们没有实证，而万宝来从头到尾都矢口否认。
说到底，古老爷子是万宝来的师父，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万宝来的今天。
可是，日本人来了之后，万宝来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
虽然他总说‘在商言商’，可他的的确确就是个汉奸无疑，纵然没有真的助纣为虐，可他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公开表示对日本人的支持，不就是最直白的汉奸行径么？
当然了，古绝渊那一枪也让他成为了最大的汉奸之一，可是，明明两个‘汉奸’之间竟然老死不相往来，这里面如果没有一点点猫腻，谁都不会信的。
可是，偏偏就在古家和万家决裂的这几年里，古月却站出来公开和万宝来合作，不然也没有他那个‘万象乾坤’夜总会了。
把股份送到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手里，这招和古月自己逢年过节做的事情其实大同小异，只是比古月自己更直白而已，毕竟古月还得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而分红这事可是白字黑字。
不得不说，在商业这块，古月和万宝来算是一拍即合，一个有想法一个有魄力，他们能赚钱还真不是偶然。
当然了，他们也算‘有良心的商人’，毕竟，会动不动就去‘万象乾坤’夜总会的，总归也还是手里有点钱的人，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比如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
说着说着突然提到了陈敬文，这让陈沁心不由苦笑，毕竟这就是事实，而她也知道义父拿敬文哥没辙。
“但是，古月的目的不止于赚钱而已，不然他没必要再跑去搞出‘黑市’拍卖行。
在我看来，这小子是想利用黑帮那些人力物力，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庞大的群体，而且从未有人真的尝试过去整合他们所有人。
偏偏，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却被一个半大小子给办成了，为什么呢？
因为他首先有成功的经验，可以照搬甚至改良‘万象乾坤’夜总会的模式，其次是他有着很关键的人脉，段常青被他叫了那么多年外公也不能真的不管他。
最后，就是古月这小子，他自身并不是黑道的人，可他也不是真的能代表警察局或者白道。
他只是一个半大小子，他是还在上学的学生。
可是，他的眼观和视角让那些黑帮的人信服了，不仅仅是因为古月成功赚到了钱，而且是因为‘时代变了’。
在日本人的压迫下还要继续你砍我我砍你，到最后一无所有不说，还会被日本人看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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