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吃掉了这只突然死去的小鸟。
老虎不知道小鸟为什么会突然死去，它只知道这是一份从天而降的小点心。它也对鸟的过去和未来不感兴趣，只想将鸟身上的肉吃干净。
它用尚不成熟的牙齿和爪子撕开了鸟的翅膀和胸脯，将上面的羽毛都扯下来，留下里面肥美的肉。
它仔细地舔舐它，用自己舌头上的倒刺，将鸟骨上的每一点碎肉都舔干净了。它的母亲围观了这场稚嫩的狩猎，默许它吃完了属于它的点心，便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催它。
它喜悦地将鸟的骨头和羽毛留在了树下，欢快地跟上了母亲的步伐。
鸟的骨头沉默地目送它远去。
鸟的一部分进入了老虎的身体里。它在这具新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仿佛它本就生长于这具身体里。但它同时，也发现这具身体里有着模糊的意识——它刻意避开了那团模糊的意识。
它们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共存。
小老虎偶尔会和它身体里的意识搭话，但它现在还太小，只会发出意味不明的“嗷呜”声。属于石头的意识听不明白小老虎说了什么，但它都一句一句地，学着小老虎的声音“嗷呜”了回去。
小老虎开心地抓住了自己摇摆的尾巴。
它跟着它的母亲在领地上转悠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这里。
它们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进食了。它的母亲，这只母老虎的骨撑着皮，轻盈地在它身前无声地行走。
母亲谨慎地嗅闻这棵树上的气味，确保附近没有其他敌对的生物。
它说：“这是人类的味道。”
火焰在这棵树上留下了黑色的伤疤。偶尔会有亮闪闪的雷电落在树上，留下相似的伤疤。但这一棵树上的伤疤比雷电留下的更轻，更浅。
是人类留下的伤疤。
它们曾经远远地看过人类。
人类在深夜还举着亮亮的火把，仿佛是地上的星星。
它们看到过人类捕猎的痕迹。
羚羊被一群健壮的人类围捕，倒在了血泊中。母老虎压着小老虎远远地伏在枯黄的草丛中看，看人类们将羚羊拖走，围着火堆分食了它。
小老虎的意识问：“什么是人类？”
石头的意识沉入土地，回到了最初的，它之所以为它的那块石头身上。它看到载歌载舞的人类围成一圈，它看到她们将羚羊的头用石器割了下来，和鲜艳的花一起送到它的面前。
但石头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即便它曾经成为了一棵树和一只鸟，现在还在当一只小老虎。
但它没有当过人，所以它不知道什么是人类。
石头说：“我不知道。”
小老虎舔了舔自己柔软潮湿的鼻子，说：“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石头承认了：“我不是人类，所以我不知道。”它问小老虎，“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人类，要去当人类吗？”
小老虎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小老虎问：“人类有妈妈吗？”它骄傲地，带着一点儿自得地贴近了它的妈妈。它从睁开眼起，就一直跟着它的妈妈。
它的妈妈给它喂奶，教它奔跑和捕猎，还带着它走很远很远的路。
这是最好的妈妈。
石头说：“人类也有妈妈。”
它看见许多丰满的、强壮的女人。
她们在这片土地上寻找可以种植的谷物，并将它们种进土地里。
她们在这片土地上寻找可以食用的生物，并向石头献上最为珍贵的部分。
她们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繁衍后代。
小老虎困惑地跟着疲倦的母老虎回到窝里。这一天它们仍旧没有遇到合适的食物，但它吃的那只鸟为它补充了一些能量，所以还不是很饿。
它蜷缩在母亲的毛下睡着了。
待它醒来时，母老虎已经离开了窝。它的母亲需要将这只仍旧在学习捕猎技巧的小老虎留在窝里，才会有更大的机会捉到合适的猎物。
小老虎也知道这一点。它无所事事地在窝里翻滚，用自己的尾巴继续磨炼捕猎技巧。
石头诱惑它：“你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小老虎装作听不懂石头在说什么，继续在窝里翻身。
这是一处母老虎寻到的，由草和石头铺成的挡风小窝。它作为母老虎这一胎里活下来的唯一那个崽，刚好能住这个小小的窝。
它已经习惯了会在脑袋里说话的石头，并且会非常自然地忽视石头的声音。
石头又撺掇了几下，见小老虎什么反应都没有，便沉默了下来。
直至小老虎听到了不属于母亲的脚步声。
——人类的声音。
她们说——“这里有脚印”。
她们喜悦地拨开地上的落叶，欣喜地将这个发现告知同伴。
小老虎安静地伏下了身体，将自己隐藏在草叶和石头之间。它睁圆了眼睛，看着那道唯一可以进入窝的道路。
它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不论是用来威胁的低吼，还是脚放在草叶上的声音，都没有传出这个小窝。
有人说：“这里有点不对劲。”这是一道沉稳有力的，女性的声音。
但先前说这里有脚印的人提出了反驳：“我们需要食物。”
女性拒绝了他的反驳。
她带着她的同伴和支持者们离开了，但男人们仍旧犹豫着留在这里。他们站在窝外面，推搡着选出了一名最为瘦弱的男人，将他推向了草窝的入口。
他们看着这名男人走向草窝。
男人犹豫着，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草窝。
他和同伴笑闹着说：“这个大概是不大聪明的兔子窝。”他硬着头皮给自己打气，“也可能是斑鸠的窝……”
小老虎安静地，将它自己的身体压得更低了些。
男人毛茸茸的头探入了这个简陋的草窝。他初时没有看见这只小老虎，便伸出手去拨弄乱糟糟的草叶。
隐于暗处的小老虎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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