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八十三察觉
江陌终于在黎荔那张十分擅长挑衅着粉饰太平的脸上捕捉到了丁点儿崩裂的痕迹。
黎荔仰人鼻息的年头太长，太懂得如何倚借身份的掩饰，表里不一地摆出一副面子上狐假虎威，背地里却难免碍于眼色而恰如其分地展露出一些犹豫怯懦和审度考量的架势，结结实实地给自己扣稳一顶小人上位唯梁霁马首是瞻的帽子。
江陌其实摸不太准梁霁对她的倾力相助信任多少，不过最起码面子工程上的掩人耳目，他大略是乐于悉数交到黎荔这么一号足够聪明伶俐、也漂亮得足以扰动风尘的女秘书手里，否则梁霁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没能得到他首肯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江陌这么一个狗皮膏药粘黏不放，捉摸探听。
那也就意味着盛城国际这一潭泥泞在前，要么黎荔对于梁霁这位道貌岸然的奸商所为无所不知，要么几番调查依旧暗流汹涌的地方自始至终都密不透风，黎荔自以为的犬马忠心，到头来不过就是个根本无关紧要的挡枪而已。
江陌先前想挑拨离间来着，但始终无的放矢没找准地方，直到她出发赶往盛城国际大厦想要浑水摸两条鱼之前，小米录捧着几张打印纸热乎乎地扔在了江陌的副驾驶上。
小米录脑子灵，左一场案情分析会右一场案情分析会地蹭在一旁当记录员，这几年间跟盛城国际那几个祖宗有过来往的头衔名号都记得分明，乍一看见王有金这个名字眼睛的就睁得明亮。江陌瞟了一眼纸面也一巴掌砸在脑袋上，后知后觉地惦记起先前尾随那茬儿，在监狱会面楼外了见的那一抹泪光。
王有金替盛城国际顶包背着人命，黎荔在这艘船上究竟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却不一定，他们俩人之间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微妙地给警方的切入着手挪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
不过黎荔也算是从梁霁那儿照猫画虎地学会了点儿泰山崩列于前照旧面不改色的毛皮，眨眼即逝的真实慌措一耷眼皮就盖上了一层假模假式的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陌嗤了一声，有点儿想笑：“你这话问得倒是挺有意思的。”
黎荔视线一抬，打算继续装傻：“我可能是不太理解……这个同时购车是会有什么问题是吗？但是如果同时签单的话，虽然巧合了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陌稍一抬手，隔着手机先跟对面的小米录打了声招呼，挂断电话才重新抬头，迎上黎荔不自觉烁动了几下的瞳孔：“黎荔，我劝你认真考虑考虑，我为什么耗费这么长时间跟你在这儿打太极。”
黎荔蹙了下眉：“我真的不太清楚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车辆登记购置的时间是——去年年中六月十三日。王有金当时人老老实实地待在监狱里呢。这车谁给他买的，你吗？”江陌倾身，空握着拳头砸扣在桌面，径直搪住黎荔咕哝着准备编瞎话的吞咽：“你这会儿要是想说你不认识王有金，那我就只能请你到刑侦支队的审讯室里面谈……到时候梁霁这边你打算怎么糊弄过去？他应该清楚我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话多话少他都会记你一笔，你觉得他揣着一肚子怀疑，是会找你的麻烦还是王有金？”
江陌耸了下肩膀，又捞起茶杯往嘴边儿抿：“演演戏差不多就得了。”
“他没机会找蟒子的麻烦。他在监狱里——”
黎荔嘴唇微张，似乎有所计较的浑身一颤，脸色当即惨白一片。
“王有金在监狱里作威作福的，那堵墙拦得住外面，但里面什么样……”江陌歪头看了她两眼，给她留了点儿审时度势的空当：“你跟蟒子看着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那哥们儿岁数也比你大不少吧？”
“不是你想的……虽然也算是……但……”黎荔听出江陌的言外之意，无奈苦笑了一声：“他是我老家邻居的孩子，看着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在他们家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出去混还不着家，但初一的时候我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是他把我救下……后来我被造谣被欺负得快没命，没地方去，他就把我带到盛安，说他在这边有工作，让我念个书给我口饭吃肯定是够的，我就想成年之后以身相许来着……有点儿俗套对吧？”
江陌对于可怜人抱团取暖这事儿感慨有余，但作恶在先，实在没什么感同身受，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复杂，稍微清了下嗓子，勉强把这刚开了个头的疼痛文学调播回法制频道：“……情深义重先往后放一放，盛城国际购置车辆当天，王有金没有访问记录，那也就是说买车这事儿他跟你都不知情？”
“我不知道。蟒子那边……也没听说过。可能是梁总这边为了公司使用方便。”
黎荔有点儿尴尬，情绪却整理得利索，俯身上前帮着江陌续满茶杯：“不过代购车辆这件事虽说可能涉及到不合规的地方，但企业用车，有些灵活的举措在所难免……虽然不清楚我跟王有金过去的往来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现编是吧？连车牌都没摇，你们公司无牌上道？”
江陌轻哼一声：“黎荔，多说多错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我为什么找你一再逼问王有金的事，你也应该有所预料。”
黎荔像是被江陌这话提了个醒，及时止损地笑了一下：“抱歉江警官，我真的不懂您到底想从我这儿了解什么，如果是正常取证那我乐意配合，但您这反反复复的，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您在诱导口供呢？或者其实根本就没有王有金购置的那台车，您在这儿，无非是想唱一台戏，想从我口中诈出点儿什么模棱两可？”
江陌仰头看着黎荔，仔细端详着她刻意居高临下睨视过来的神情，攒攥紧用车记录的复印件，撑着膝盖贴蹭在她身前缓慢站起。
“可疑车辆出现在废车场当天，王有金审批了一次外出就医。”江陌余光觑着黎荔搭叩在桌面上无意识震颤的掌心：“我刚应该也提过醒，废车场里死了人——”
“秦肇平！”黎荔猛吸了一口气，一把攥住江陌的手臂。
“我知道得确实不多，但我敢保证，这台车的问题，肯定出在秦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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