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南风与云时后，梅影客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寂。
此刻的街上，虽比前几日多了许多路人，但如往日那般在街上游走闲逛之人，却是少之又少。并且，他们大多行色匆忙而过，便如同一片片被寒风驱赶的落叶，令这座古城更显苍凉落寞。
经过半月的沉寂，茗城第一次站到厅堂中，默默看着月见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忙上忙下。
“上神身体好些了么？为何不在房中多休息一下？”月见停下手中动作，奔向茗城。
“我没事，该出来走走了。”环顾客栈内外，“胤昭呢？”
“帝君半日前送走南风、云时之后，便带着上生星君直接起身去大野泽了。”月见拉出一把椅子扶着茗城坐下，“帝君说要将万相镜的封印再加固一番，以防止那个幻象继续影响周围的百姓。”
“他大概何时归来？”面色阴沉。
月见看看窗外天色：“想来也要傍晚时分。上神这是着急见帝君么？不如我传音过去……”
话音未落，茗城在她几处穴位上快速一点，并在她将要倒下之际，起身将她扶住趴到桌上，转而望向大门外。
借着阴郁的天色，茗城腾上一股云霞而去，身影消失之际，金色光芒中缠绕着几许紫色云雾。
祈福塔上凉风习习，鬼侍女孩在望见半空逐渐靠近的金芒后，微微俯首行礼，待那身影落定之后，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清澈微光。
“上神。”
此时此地，一片死气沉沉。
才不过是半月时间，这座塔上已是覆满尘土灰烬，破败陈旧感恍如隔世。
自神庭大婚当日，经历了那场不大不小的对战之后，这里似乎便再没有人涉足踏入过。遍地的水晶琉璃残骸，还有帝台春术法攻击过的碎石沟壑，令人很难想象出它原本的晶莹剔透、典雅华贵。
“她在哪？”
茗城向塔外望了一眼，几个恶鬼正在荒野中啃食已腐烂的活死人尸体。
“在牢房里。”
茗城微微颔首，随鬼侍离去时，挥手微微纵出一击，紫色光辉穿过层层阴气，几个恶鬼瞬间化作灰烬。
她随着鬼侍，沿着盘旋向下的台阶前行，耳边是潺潺流水声。那细水自塔顶沿着雕纹精美的琉璃柱一路倾泻向下，落入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最终，他们来到一扇雕花细腻的木制大门之前。
鬼侍轻抬手掌，大门发出吱呀响声，缓缓向内敞开。
昏暗的房间中央，正吊着一个狼狈落拓的身影。
而这个房间，曾经囚禁过银烛。
在听到脚步声靠近后，那个身影微微一抖，整个身体随着房梁上的蛟龙筋一同晃动。
“茗城……果然……是你……”
那个蓬头垢面、面色苍悴的人影抬起头，发出自心底而生的愤恨。借着玄窗斜进来的微光，湿漉漉的鲜红裙衫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茗城悠悠坐到墙边的太师椅上，忽然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桌上的一只茶杯，端详着白瓷在微光中更显柔润晶莹的光泽，微微展开一抹冷笑。
她仿佛明白了神庭在此放置这对桌椅的意图。
过了该有半晌，蛟龙筋下的人终究是猖狂一笑，发间即将坠落的红莲发簪也随之颤抖。
“茗城……你已是坠入魔道了！”
“我与你不同。”茗城轻轻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红莲。”
“是么？那你敢说……如今你能好好站在这里，用的不是神庭在无相玄冰中的力量么？”
茗城没有说话。
回想起那日在白玉尘消尽之际，她好好利用了自己的最后一丝法力，先是将白玉尘的一缕魂魄收在自己元神之中，又向躲在祈福塔中的鬼侍女孩发来了传音，捉住了重伤的红莲并将其囚禁于此。
“茗城，从你选择接受玄冰渗出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开始，你便不再是神……你是恶魔！是你昔日最痛恨的恶魔！”她的笑容更加肆意。
“还有胤昭——他想必还不知晓这些吧？若有朝一日他得知了这一切……他还会与你在一起么？他会不会如当年那般，再一次将你送去天雷谷呢？”
茗城的指尖离开茶杯，堪堪起身走到红莲面前，月白的裙衫在微光中格外亮洁：“你知道……噬血虫么？”
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冷得仿若寒冬。
红莲浑身一僵，笑声倏地止住。
“噬血虫，生于魔界荒野之地，最喜食血。一旦被它钻入身体中，它便会顺着你的经脉慢慢游走……一寸一寸地啃食你的血肉，令你全身痛如撕裂，却又触之不及，而且世间万物难解，唯有等着它将你的血完全吸干。”
“你还真是恶毒至极！”红莲恶狠狠咆哮。
“与你的所作所为相比，这算什么？”茗城疾言厉色，“你在半胧溪月偷袭我，令我身中妖毒；在度邑城指使酒肆赵老板将我绑在祭台上，受红莲业火灼烧，如今……你竟还敢伤了我玉尘的性命……”
说话间，她挺直了身躯，长长吐纳：“我本该一掌拍死你，可是后来我一想……以你犯下的滔天罪行，让你便那般轻易死去，实在是太过仁慈了。”
红莲闻言，忽然一声嗤笑：“还说你没有坠入魔道……天神可都是仁爱众生的！”
“这你可说错了——我本就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扯下那支摇摇欲坠的发簪，端看良久，展开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在九重天的内应，也该出来露露脸了。”
走出牢房后，茗城阖目叹息良久。她虽痛恨这个害了白玉尘的女子，自己却不能似她那般恶毒。
低头看着掌心的一缕黑色扭曲细纹。自她为胤昭解了煞气之毒以来，这个细纹便在她手中出现过多次，并且每次一出现，都会令她无法触碰天玺剑。
更重要的是，她身体中的另一股力量正在助她缓解那种畏寒，尽管它并不能如自己的法力那般所向披靡。
“上神……”鬼侍女孩关上大门，紧随茗城来到塔边的挑台上，随着她眺望眼前的荒野。远处有一抹微微白光若隐若现，“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清欢。”茗城顿了顿。
她回看这个当日在神庭手中救下的幽魂鬼侍，从那双清澈明朗的眸子间，仿佛看到了白玉尘的影子：“你该走了，趁你……还有往生的机会。”
“可是上神，我想追随你！”
“曾经有一个人……”她垂下头，以至于清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个柔和的声音似是颤抖起来，“也是这般追随于我……但我却未能保护好她……”
再抬头时，她的表情又是最初的淡然：“去吧，趁一切还来得及。”
伴随着茗城踏云而去的清芒，清欢化作一片莹白的微光飘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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