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又过了三日，慧心终于于层层人潮中瞥见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转过头去，目光不经意落在后方人群中，那两名远远跟随二人，始终低着头颅隐匿于行人里的那两名暗卫。心头的石头落下，他有些安心地回过头来，却对上了赵舒玉疑惑的眼神。
“你瞧什么呢，慧心哥哥？”赵舒玉亦回头瞧了瞧，却并未看出什么吸引人之处。
慧心怔了怔，只勾起唇角解释道：“没什么，只瞧有个人有些眼熟，多看了一眼，原是眼花瞧错了，不过是同我一个故交身形相似罢了。”
“原是如此。”赵舒玉恍然大悟，“不过倒也正常，世上相似之人本就很多。我往常亦有好几回认错了人，还上赶着同人搭话，后来发现是认错了人，那可当真是尴尬！”
“是啊，这确实是件尴尬之事。”慧心点了点头，认同道。
在旁人皆已熟睡的深夜里，慧心仍立于窗边。
窗子未完全合拢，只留下一条小缝，令他立于漆黑的房内时，得以平静地窥见窗外的一举一动。那两名暗卫仍匿于树上，在判定周围已无任何潜在的风险时，他们亦打起了瞌睡。慧心停下指尖，将手串重新戴于腕上，合上了这丝缝隙，彻底没入深夜。
他脚步轻微，似是无声地踩在云端一般，柜台后打着瞌睡的小二全然未觉。
夜风吹起，枝叶沙沙响动，为有些燥意的夏夜送去丝丝凉意。树上的暗卫浅浅睡着，却仍保持着警惕，风声响起，虽仍闭着双目，却已然清醒了七分。
那轻缓的脚步便这么随风而至，欣长的身影于他们下方站定。
暗卫皱了皱眉，警惕地睁开了双眸，却是眼神一愣，瞧清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二位施主。”慧心从容道，眼眸漆黑无波，“贫僧有一事相求，牵系赵姑娘的去从及安危，想来二位施主定然能够理解。”
两名暗卫只有些疑惑，彼此对视了一眼，便等待着慧心继续开口。
慧心便也不卖关子，径直说出了来意，只望快到京州之时，他们能够配合他，顺利将赵舒玉带回府去。这主意本就与他们一路随行保护赵舒玉的目的不冲突，何况他们的主子本就提过，若必要时便不顾一切将她带回去。
而今赵舒玉离京数月，已是前所未有之事，本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而其身份，亦不允许她私自离京，逗留在外数月之久。
之前因暗中护卫，他们亦知晓赵舒玉欲要去扬州一事，必要之时，他们本就该出手阻拦。何况她一个年轻姑娘，成日里跟随一个出家人四处游走，终归是不妥之事。
眼下寻兄事了，她也该回到应有的轨迹了。
这些时日的交集，是缘分也好，是偶然也罢，终该横下心来去做一个决断，斩断这些不应有的过多牵扯。
两名暗卫自是爽快点头，并未多话：“烦请法师放心，这本就是在下该有的本分，定会将郡……小姐安然带回府中。”
心中事了，慧心放心地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然刚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而后掏出那个绣着云纹的竹青色钱袋，回过身，递给了其中一名暗卫。
“这……是需要归还给赵姑娘的钱袋，也烦请二位先行收下，暂为保管，之后再寻机交还给她。”慧心指尖不由地在上面摩挲着，只流连了半刻，终究还是将其递出。
他垂下眸子，掩下眸中的黯然之色，显得眸光有些晦暗不明。
眼见着暗卫点头将钱袋接了过去，慧心的心头终归是浮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滋味。
“……多谢。”他的嗓音似乎有一分喑哑。
牵系着二人缘分的钱袋，终究借他人之手得以归还，便也意味着有所了断，彼此没有理由再有所联系了。然数年前念念不忘地要归还的钱袋，真到了离开手中的那一刻，却似乎没有心愿已了的释怀，反倒生起了另一种莫名的遗憾。
慧心抿着唇，将微凉的指尖重新归拢于宽大的袖内，不自主地微微攥紧，最终转身，彻底归去。
回到房内，只有些辗转反侧，没过多久，便已天亮。
二人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早膳吃着简单的清粥小菜，赵舒玉仍有些没睡够，眯着眼打了两个哈欠。慧心从容吃完，搁下碗筷，眼神掠过面前的少女，只顿了顿，便缓缓开口。
“舒玉，明早我们便动身吧。”
“……啊？”赵舒玉咽下一口粥，迟钝地抬起头，缓了半刻，这才后知后觉地两眼放光，“真的啊？！”
“嗯。”慧心躲开目光，只淡淡点头。
欣喜万分的赵舒玉，自是察觉不到他的些许异状，只顾自想象着一路上的风貌，有些迫不及待。
次日，慧心破天荒地雇了辆马车，倒让赵舒玉啧啧称奇。只说他平日里能省则省，若是难以顺路搭上马车或是牛车，便宁愿徒步，然而今日当真是发了善心，竟是如此舍得。
然慧心只道是顾及前些日子的辛苦，此后又将长途跋涉，故而先乘马车先行几日，令身子少些疲累，待到下个城池再说。
赵舒玉点了点头，表示颇为认同。
毕竟双腿不用受累，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坦然靠坐着，时睡时醒，偶尔掀开车帘，饶有兴致地瞧着外边的景色。
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然行驶到了京州郊外不远处。车夫特意选择一条人迹较少的小路，四周树木繁盛，到达时已然夜深，故而便在这处过夜。这两日自阳州出发的路上，赵舒玉并非一无所惑，只觉道路四周景色似曾相识，然念及各州道路本就大同小异，便也未作他想。
虽说乘坐马车轻松许多，然途中亦少不了颠簸，仍使人疲乏。故而一入夜，赵舒玉便已沉沉睡去。
慧心背过行囊，小心谨慎地抬起脚步，从车厢中踏了出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车厢，眸色有几分复杂，可最终还是恢复了那平静且坚定的模样。他冲靠坐在车厢前头的车夫点了点头，目光又掠过不知何时出现在车尾的另一名暗卫，最后没入黑夜之中，只从林间传来微弱的窸窣声。
天已大亮。
沉睡中的赵舒玉只觉身体浮浮沉沉，似是马车又行驶了起来。
她脑中已清醒了不少，却犯着懒并未急着睁开眼，只慵懒着开口，声音略有几分沙哑：“……慧心哥哥，咱们到哪儿了？”
然回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只有滚滚的车轮声。
“……你怎么不说话？慧心哥哥……”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眸子，却惊觉车厢内没有了慧心的身影，“慧心哥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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