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同我说什么？你既帮不上我的忙，亦对我毫无威胁，我不过当慧心法师你是个知心好友罢了。”相较于慧心略微的谨慎与戒备，连江却显得十分松弛坦然。
如此一来，倒令慧心无端生了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此番行事，寨主有几番把握？”
“没有把握。”
“非要如此不可么？”慧心神色一滞。
连江只轻笑一声，又饮尽一杯酒：“非如此不可。”
天幕暗下，竹林晃动，徒增几分萧瑟。慧心抿唇望着面前那从未动过的酒杯，只感觉有些许悲凉。不由地，他的脑海之中想起了往日所相识的一些好友，而与他们分别之前，总是这般举杯对饮，说一句有缘再会。
又淡淡将视线落在连江面上，这个有着江湖侠气的男子仍透露出些许矜贵气质，叫人只觉悲情。慧心眸色暗了暗，终归还是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既是寨主将我当这知心之友，那我便也破例做一回俗世之人，陪你喝一场。”慧心淡淡笑了笑，举杯示意。
……
酒过三巡，多年不曾饮酒的慧心虽克制着并未喝多，然到底还是有了醉意。又看一旁的连江，虽酒量很是不错，却因今日喝得尽兴，眸色亦不如往日那般清明。
“人生漫长，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归途？”连江微阖双眸，喃喃自语。
“归途自是你想去之处。”
“可我终归放不下，若是开始便一无所知便好了。”
“……阿弥陀佛。”慧心叹息一声，“命运如此罢了。”
二人相顾无言，心思各异。片刻后，连江只说时辰已是不早，便叫慧心早些回去歇息，故而慧心起身告辞。然连江却未动身，只将残余的酒再喝完，静静望着慧心远去，独留亭中思虑。
回房以后，慧心只喝了好些白水，稍稍解些酒意。
他盘坐在床边，并不敢阖上眼，只拨动着佛珠等候着约定时间的到来。越是深夜，山林间便越是寂静，可不知为何，慧心总觉得有些似有若无的异动，令他沉不下心。
慧心不详的预感很快成为了现实。
距离子时约莫还有一刻钟时，慧心便如那日般自窗台爬下，然后前去与赵舒玉会合。到达约定的树下后，只等待片刻，便见赵舒玉亦顺利出逃而来，心安了些许。然最后将目光扫视过寨内，似乎有些许不同，只觉得比往日要静很多，总有几分压不下的忐忑。
“慧心哥哥，咱们快些走罢！免得被发现了。”赵舒玉瞧慧心还在看向楼屋内，不免催促。
“好。”慧心收回目光。
二人一路向山下走去，倒是异常的顺利，慧心眉头微蹙，只觉有些许奇怪。回想起今夜连江的态度，仿佛知晓他要离开似的，倒教他不得不在意。
然连江的态度倒并没有令他产生不安，他的异状似乎源于其他。
“不过倒是奇怪，今日的守卫变少了。”赵舒玉想起今日察觉的细节，不经意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慧心脚步顿了顿，问道：“守卫变少了？”
“是啊。”赵舒玉点了点头，“往日三顿送饭的都换着人来，守在外头的要么两个，要么三个，都换着来，今日似乎只有一个，而且一天都没换过人，可不是变少了么？”
慧心暗暗思虑着，心中一动，莫不是他们计划提前了？
然他并未再去深想，只是将时间都用来逃离山寨。经过之前上山时的记忆，二人终于距离那座吊桥不过百余米。然越要靠近那座吊桥，似乎深处的林木中总有眼睛盯着自己，慧心用余光扫过侧方林间，只觉有些怪异。
终于要踏上那吊桥之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身后出现。
“二位这是要去哪？”他唇角噙笑，却足以令慧心和赵舒玉神色一变。然慧心只是略微意外，倒是赵舒玉不掩警惕之色，毕竟她是头一回瞧见连江不蒙面的模样，只觉来人声音耳熟。而今看清其样貌，倒是不曾想到他的样貌并非想象中的粗犷。
慧心捏了捏手中佛珠，探究的目光投向来人：“连寨主怎会在此？”
“这儿是本寨主的山寨，我在这里很奇怪么？”连江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你这山贼！”赵舒玉捏紧拳头，气恼道，“你早知我们今夜会逃是么？！”
然连江却是坦诚地摆了摆手，耸肩道：“我自然不知你们今夜潜逃之事，不过是另有计划，碰巧遇上罢了。我这儿庙小，终归是容不住大佛，你们总会走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哼。”赵舒玉面色不屑，“那是自然，谁想待在这里，与你们这些反贼朝夕相处？”
“反贼？”连江锐利的目光落在赵舒玉的面上，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呲笑了一声，“你不若翻开史册瞧瞧，你的祖宗是如何得到而今的天下，坐上那至高无上之位的？如此说来，你又何尝不是那反贼之后呢？”
赵舒玉一时语塞，憋红了脸，只得愤愤道：“强词夺理！”
瞧见连江的出现，相较于赵舒玉的些许忐忑，慧心倒是十分从容，他面色平静道：“连寨主这般久还未动手，想来也没有拦阻之意罢？”
连江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对峙半晌，却见连江从身后拿出了赵舒玉那条被收缴了的长鞭，向她扔了过去：“你这丫头也算有几分三脚猫的功夫，不若这样，若你能在我手下过十招，我便大大方方地放你们走，如何？”
赵舒玉下意识收回了长鞭，见到武器失而复得，不掩喜色，再瞧向连江时，便也少了几分厌恶：“比就比，你可要说话算话！”
说罢，她只扭了扭头，舒通筋骨，便径直向连江攻去。
二人打作一团，有来有回，掀起一阵阵的残枝落叶。然连江到底是让了赵舒玉几招，故而没过多久，赵舒玉便顺利同他过了十招。得手以后，赵舒玉忍不住回头冲慧心扬了扬眉，显得有几分娇俏。然她虽是面上带了几分骄傲，实则十分清楚，若非连江放水，她并没那么容易同他过招。
念及此，她看向连江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与探究。
对于这个并不像土匪头子的山寨寨主，她一无所知。虽说话的确不中听了些，其实也并没有那般令人厌恶。
然她到底没有机会去探究再多了，毕竟她与慧心很快便要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深山里了。
“就此别过。”慧心远远同连江行了佛礼，启唇道别。
“后会无期。”连江拱了拱手。
“……寨主，便这样让他们走了？可那个丫头的身份不是……”望着慧心与赵舒玉踏上吊桥远去，一旁的随从忍不住道。
“何必牵连于她？更何况都是一样的。”连江眸色幽深，沉静道，“不过，真要寻出去，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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