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郊区的工厂。
粟融珵面前摆放着进出货手册，陈若站在他身边小声汇报，“这是我平时随手写的册子，正式表格在辛老师电脑里，电脑我们没密码打不开。矿真的没有了，这一个多月以来，厂里基本停工，大家都不来上班了，连黎海都好多天不见人影。”
陈若和黎海是辛绾最看重的弟子。
“辛绘一个月前不是订了一批矿石吗？”他翻着手册，凌乱的记载，并没有章法。
“嗯，看发货单子是今天到。”
“行，等矿到了，把人招回来再继续生产。”他合上手册，“陈若，辛老师很看重你，颜料这活，辛老师时时强调三心祖训：耐心、恒心、良心。希望你不要辜负辛老师的希望。”
“是，我会的。”想起老师，陈若眼里泛了红。
粟融珵呆坐了一会儿，点点头，游魂一样走了。
开着车，无意识地转到了琉璃街。
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路，依然游人如织，家家店铺人来人往。
分明是喧闹的世界，却离他很远很远，他行走其间，好像自动生成一道屏障，把他与这人声鼎沸隔离开来。
花青店里有客人。
他进去一瞧，熟人。
庄老带着另一位老先生在店里看颜料。
“庄爷爷。”他上前礼貌地招呼，又以晚辈的姿态给另外一位老先生行礼，“爷爷您好。”
庄老便给他们介绍，这位老先生姓胡，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文物鉴赏家，庄老好友，专程陪庄老来看颜料的。
粟融珵请他们坐下喝茶。
半年来，无论是家中还是在店里，抑或在外，他都常常学着辛绾的样子烹茶，谈不上善于此道，也不觉得茶有多好喝，只是在淡淡茶烟里、唇齿余味间，仿佛能品到辛绾的味道。
庄老和他说颜料，“有朋友送了我九荣堂的颜料，我试用了下，差点意思，还是花青的颜料最好，融珵啊……”
这一声融珵，道尽人间离合哀怜。
粟融珵心里钝痛，脸上却是微笑的，“庄爷爷，我会好好守着花青的，守着它，等妞妞回来。”
庄老暗暗摇头，这痴儿……
能回来早回来了，这都半年过去，音讯全无，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却不忍点破，说点别的转移话题，指指胡教授，“老胡，一辈子扎在老古董里，是个喜欢旧物古物的人，非要我带着来看颜料。”
胡教授笑，“年轻人愿意守着传承的人不多，你们，挺好。”这是夸赞，末了，又说，“不过，也不能小瞧了现在的年轻人，他们有最先进的知识文化，说的那些名字，数据库，建模，什么的，我一个都听不懂。”
这可说到粟融珵的领域了，他笑了笑，“胡爷爷您也接触这些吗？”
“怎么不？我最近听得可多了，这几年也参观了好些博物馆的什么技术馆，的确不错，我们学院也有这个打算，在考古工作里引入这些个技术，正在筹划呢，所以近来脑袋里全是这些词，闹得我头晕。”
粟融珵眼睛一亮，“胡爷爷，那你们找到技术合作伙伴了吗？”
“正在找呢……”胡教授被小伙子突然其来眼神的聚焦给晃了眼。
庄老便笑了，“这你可算找对人了！老胡，谢谢我吧！不是我把你带这来，你能撞到这么好的人才？我这大侄子，可不得了，博士！专门研究你说的那这个东西，致力于建什么人类文明遗产数据库，青年才俊就是说他这种了！”
粟融珵被庄老夸得，如果是从前，他必然脸皮厚得认为自己就是这样，但现在被现实摧残惨重，也知道脸红了。
“庄爷爷，您过奖了，我……”
他想谦虚两句，胡教授却对他非常感兴趣，“小伙子，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粟融珵简单把自己在晋地和秦地做的工作说了下，“还只是个雏形，我会继续努力。”
胡教授点点头，“难得，难得！小伙子，说实话，技术支持目前有备选的，但是难得你有这份热爱，怀着热爱和理想去做一件事是不一样的。不过，我说话不算，你得去说服我们学院领导，用你的能力和热情证明你能做得更好，带着你的作品来！”
“是！谢谢胡爷爷！”他语气坚定，但却没有胡教授以为会看到的狂喜。
胡教授心里还赞了一句，不错，年轻人沉得住气。
和学院洽谈的时间定在四天后。
而粟振的手术安排在前一天。
粟融珵送走二老，立即回到公司，进入实验室，打开设备开始准备。
熬了两个晚上一个白天，把之前的线上博物馆雏形整理一遍，自认为能拿得出手了，才缓了口气。
看了下时间，早上五点，正好回家洗个澡，吃点东西，送爸爸进医院。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的他满眼红血丝，眼底泛青，但精神看起来却不错。
吃早餐的时候粟振多看了他几眼，“怎么？有好事吗？”辛苦，必然是熬的，还能熬得这么精神，必然是有活儿了。
“嗯。还行。接了个活儿。”他把胡教授的事说了一遍，主要让老头放心，又把早餐端出来，“吃早餐，爸，吃完我陪您去医院，您别怕，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粟振看着这个儿子，那个调皮捣蛋不着调的小家伙也会跟他说“您别怕”了……
真的长大了。
粟振眼睛有些湿，指指，“你也吃。”
“好，我会好好吃的。”他自那日决定不喝酒后，一直都在好好吃饭，必须好好吃饭！
八点，几乎准时到达医院。
安排粟振住下，前后办手续、找医生、做各种术前确认检查，忙了大半天。
下午，刚安排好粟振的晚饭，粟振想说，你回去休息一下，陈若的电话来了。
“师娘！不太好！辛绘买来的那批矿不太行，我切开很多看了看，不能用！”陈若的声音十万火急。
粟振看了他一眼，“你有事先去，我没事的。”既然已经看淡生死，现今最需要做的就是不成为孩子的累赘，事事听孩子安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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