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天气，还谈不上冷。但对于雁门关以北的平城，到了傍晚要入夜的时候，尤其是还有从北边草原上吹来的风，那就有了一丝的寒意。这样的寒意对于后世的人来讲，其实不算什么。多穿几件衣服是最简单的办法吗，若是因为深秋的寒意着了凉、感冒，吃点药也就很容易痊愈的。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其实大唐帝国现在的医疗水平比之二十年前已经好多了。这几年在大唐国立大学医药学院师生的努力下，大唐帝国的医疗水平虽然还是赶不上姜林成长的那个年代，但在这个时代，那已经是领先世界的水平。这些年新生儿夭折的比例、产妇因为难产而丧命的比例、产妇因产后感染而丧命的比例、以及因为感冒、发烧等轻症而丧命的比例，按政务院卫生部门的统计数据，是在逐年减少的，而且是剧烈地在减少。
虽然如此，但到了平城，感受到了平城傍晚的凉意，包爽和刘康还是极力地阻拦住了姜林打算夜游平城的冲动。今夜有风，若是皇帝陛下着了风、受了凉，平城人民医院的医疗水平毕竟较长安城、晋阳城，乃至是安邑城，还是要差上一些的。万一……那可是要全团人的命的事。
好在姜林也听劝，和平城政务厅一众主要官员见完面，一起用了以羊杂汤和面饼作为食物的晚食后，便驻跸在这座招待所里。等着明日天暖和了，再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陛下，黑院长来了！”姜林刚准备脱了衣服上床休息，包爽的脑袋出现在了窗口处，朝着屋内轻声道了句。
“唔……来的还挺快，让他过来。”姜林又将扣子重新扣好，坐在椅子上等候着黑世工的到来。
片刻功夫后，包爽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黑世工风尘仆仆地从包爽打开的门缝挤了进来。
“陛下！”黑世工见姜林表情严肃，赶忙上前朝着姜林拱手行了一礼。
“还可以。我还真怕你明日正午不到，我可就要真的下令将你撤职查办了。那样的话，我还真有些为难……”姜林瞪了一眼黑世工，冷冰冰地说道。
“臣……不知陛下这次……按照原来的计划，臣要安顿好政务院一应工作后，赶着东蒙古行省成立仪式前一天抵达便可。不知陛下为何改变了前令，急召臣来？”黑世工直起身子，双手依然拱着，朝姜林问道。
“电报里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姜林没有回答黑世工的话，而是右手摊开，伸向黑世工。
“臣……带来了！”黑世工赶忙摸向怀中，几息功夫后，终于摸出了一沓文件来。
“这东西你们政务院收到几日了？”姜林接过文件，并未展开，语气生硬地朝黑世工问道。
“回陛下，有……十一、二日了。”黑世工想了想，朝姜林答道。
“十一、二日了，晓华十五日前向政务院提交的这份报告，你政务院收到这份报告有十一、二日了，说明路途之上并未耽搁。可是，如此重要的报告，为何在你政务院耽误了这么久没有上报给皇帝办公厅？”姜林捏着手上的报告，开始疯狂输出起来。
“呃……回陛下，最近全国各地提交上来的政事报告非常多、涉及的面也非常广。臣带着一众僚属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仍有些忙不过来。陛下所关心的方晓华的这份报告，提交给政务院的时候，僚属却也对我言讲过，这是化学研究所的报告。但全国上下都知道，亮亮是我的长子，晓华是我的儿媳，晓华的报告送到政务院，我若是不按部就班地往其他政事报告后面排，破例先处理了晓华的报告。知道的人自是会说晓华所负责的化学研究所的事情比较重要，陛下深切关心化学研究所的事，我政务院是在特事特办。但不知道的人呢？便会说我黑世工给自己的儿媳开后门，大行方便。如此政务院的威严何在、公平何在？律法里所要求的不得徇私……恐怕不久臣便会被有心之人告到陛下驾前，一个徇私的罪名臣肯定是逃不过的。到了那时候，臣该如何自处？陛下又该如何处理那样的局面呢？”黑世工显然一路上已经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有备而来。姜林一开口，黑世工便反驳地停不下来。
“呃……坐……”姜林被黑世工驳的无言以对，赶忙低头打开手上的报告，随便指了指房内一角，准备捱过这个尴尬的局面。
“陛下，这房中并无臣的座。”黑世工环视一圈房内。这招待所的房中摆设极其简陋，一张床、一个三斗办公桌，再就是姜林屁股下面的那张靠背椅。现在姜林让自己坐下，黑世工还真不知道自己坐在哪里合适。
“包爽，给黑院长搬张椅子来。”姜林朝门外喊了句。
“是！”门外负责守卫的包爽领命前去办理。
“舅哥，你吃过晚饭了吗？”姜林终于起了身，朝这位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来认识的第一个人顿首还了一礼，语气极其和蔼地问道。
“呃，入平城后臣见时间充裕，和伴当在街市上随便吃了几口。”黑世工很是谦卑地拱手继续朝姜林答道。
“吱呀……”黑世工话音未落，包爽端着一把椅子走了进来。
“包团长，在我的隔壁给黑院长安排一间住房。明日黑院长和我们一起赶往乌兰察布城。”姜林朝包爽刚刚放定的椅子上指了指，示意黑世工坐下。又朝着包爽嘱咐了句。
“回陛下，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包爽站的笔直，朝姜林答道。
“好。安排好夜里的轮值顺序，你就可以下值了。”姜林朝包爽满意地点了点头。包爽领命，朝姜林和黑世工二人行了军礼，转身离去。
“舅哥，你刚说你带着一众僚属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仍有些忙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有这么多工作需要做吗？还是说政务院处理政务的速度太慢？”姜林感受着手上文件的厚度。这么厚一沓报告可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完了，姜林想了想索性将手上的报告倒扣着放在办公桌上，身子转向黑世工，认真地问道。
“陛下，大唐这些年发展的太快了，我……我感觉我都有些跟不上大唐发展的步伐了。现在大唐的行省是以前的十几倍，民众是以前的数倍。以前只有十几种行业，现在的行业却有近百种。而无论是哪个行省、无论是哪个行业，只要有问题，最终都会将问题上报到政务院，由政务院来处理。但是，大唐的许多行业都是新兴起来的行业，许多问题都是第一次出现，政务院一时也是拿不出太好的解决方案来。一众僚属就要反复地讨论，协商……如此，这处理问题的速度可就有些慢……”
“旁的不说，便说晓华提交上来的这份石油化工论证报告，就这第一段，政务院的一众僚属和我，他就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啊。晓华在报告里将石油化工讲述的再重要，说的再天花乱坠……我们普通人翻来覆去地看这份报告，最终还是理解不了啊。你说我们普通人根本都理解不了这份报告里说的是怎么回事，你让我们政务院僚属怎么拟就意见？”
“还有这份报告，臣这次本就想借着乌兰察布城一行，向陛下讨教的。既然陛下提前征召臣过来，臣顺便就这这份报告也带来，让陛下能指点我们一二。”黑世工说着，又从衣服兜里取出了一份文件，说着便递给了姜林。
“这是谁提交的？”姜林结过文件没看，先朝黑世工问了句。
“财政部的唐双部长。”黑世工答了句。
“那肯定是和钱财有关的了……”姜林嘟囔着，展开了手上的文件。
“嘶……唐双部长果然了得。”姜林扫了一眼文件的抬头，倒吸了一口冷气。
“陛下，若真按唐双部长所说，将大唐的铸币改成纸币的话，那天下将大乱啊。”黑世工从姜林的一声感叹中感受到了姜林对唐双报告里的说法还比较赞同，立刻反驳道。
“你说说，将铸币改成纸币，为何会天下大乱？”姜林顿时来了兴趣，起身朝放着陶罐和陶杯的柜子走去，给自己和黑世工倒了两杯水端了过来，递到黑世工手上，幽幽地问道。
“首先，按照陛下当年的设计，铸币的面值和铸币的分量的比例是固定的。十元铸币和一元铸币对比，面值是十倍，而重量亦是十倍。民众接受这样的货币，心理上不觉得吃亏。但若改成纸币，十元的纸币和一元的纸币重量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如此，民众很难觉得不吃亏。”
“其次，纸张的成本较之青铜，那简直堪称是廉价。唐双部长用这样的东西来做货币，让人情感上亦是无法接受。而且，纸张在大唐域内已经算是很平常的东西，若是有不法之徒仿造纸币……那岂不是又如十一年的时候……那次安邑城郊，一下可是枪毙了五名仿冒铸币的主犯，才将仿冒铸币的事态控制住。以臣想，纸币定是比铸币的制作还要简单，仿冒起来更是简单，到时候陛下又要大开杀戒吗？”
“另外这纸张臣这么多年也没少用，纸张是好用，但却也有许多缺点。比如这纸张，极其的不结实。而货币呢，是要频繁地在市面上流通，流通的过程中，揉、搓、捏、折、叠、遇水、鼠啮、虫咬……总之使用起来环境很是复杂。先不说纸币，就说那铸币，不知道陛下发现没发现，铸币在使用的时候，亦是会出现磕碰、摔落等情况，一些铸币被摔得坑坑洼洼的。而纸张做成的纸币，若是频繁地遭受臣刚才说的这些情况，想必不久便会损毁。到了那时，民众望着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变成了一堆废纸屑……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想象得到民众的那种心情。以臣想，说的狠点，恐怕摊上这事的民众连造反的心都有了。”黑世工接过姜林递上来的陶杯，轻啜一口温水，接着一口气将自己对姜林手上捏着的这份报告的看法道了出来。
“这份报告，你看完了啊？”姜林笑眯眯地看了看黑世工，也端起手上的陶杯喝了口水，气定神闲地问道。
“我……看了一半，实在看不下去了。越想越觉得唐双部长这是在异想天开。”黑世工语气坚定地朝姜林答道。
“舅哥，我问你，你见没见过西山炼铁厂，还有铁道部给参与铁路建设的工人发工资时的场景？”姜林想了想，朝黑世工接着问道。
“臣……尚未见过。这样的情形臣从未见过，臣的工资，一般都是秘书直接送到我的办公室来，便是连政务院发工资的场景，臣都没见过。”黑世工努力的回忆了回忆，朝姜林答道。
“上次我遇到唐双部长的时候，唐双部长对我言讲过。说大唐现在疆域辽阔，而铸币的铸造权一直未下发的各个行省，所以现在每个月光是从安邑铸币厂往其他几个行省调拨铸币的运输队，人吃马嚼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唐双部长当时给我算了一笔账，听完我的心中也是大吃一惊。唐双部长那日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这纸币就是我当时给唐双部长提出来的。”姜林捏着手上的文件抖了抖，朝黑世工说道。
“但是陛下，臣刚才说的这两点……他确实是个问题啊……”黑世工听了姜林的话，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朗声说道。
“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今日时间不早了，明日出发去乌兰察布的路上，我自是会向舅哥细细道出其中的缘由和操作方法来。舅哥听罢，定是会明白的。”姜林朝黑世工摆了摆手，打断了黑世工的话。
“唔……”黑世工听姜林如此说，亦是明白姜林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只好将反驳的话咽回肚子里。
“再说晓华这份报告，你给你政务院提的上串的僚属发电报，让十五日前赶到晋阳城火车站。等咱们回来的时候，我给大家看几样重要的东西。到了那时候，你们自是会明白晓华这份报告的份量。”姜林困意涌了上来，知道要是详说起来，恐怕这一晚都给黑世工说不明白，索性尽快结束了和黑世工的交谈。
“臣遵旨。”黑世工亦是一路舟车劳顿，早就疲惫不堪。听姜林如此说，忙起身朝姜林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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