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吃饱喝足的知青们端着晒在外面的水盆回了屋，没一会儿，屋里响起哗啦啦的撩水声。
他们趁着这个功夫洗澡、洗衣服，完了轻轻一拧，再抖擞几下，晾到屋后的树枝上，让大地的余温将其烙干。
等晚上回到知青点，顺便收一下衣服，等明天下午洗完澡再穿，这样轮换着，两套衣服就能干干净净地渡过整个夏天。
而且少了太阳的暴晒，衣服能慢点儿褪色，也不容易变糟，免得打那么多补丁。
——老知青下乡这么几年，已经过了穿新衣服都要打个补丁的年纪，不说他们，连物资丰富的赵清欢，都被“感染”得俭省起来。
没办法，知青们的眼睛太尖了。
赵清欢前几天没忍住，换上同款衣服去喂猪，结果刚走出知青点，就被其他知青薅住，追问发黄的地方是怎么解决的。
虽然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连说了好几个方法和猜测，但是那会儿叶容蓁上课回来，正好就瞧见她那无助的眼神。
现在想起还是想笑。
叶容蓁嘴角噙着笑，背着小挎包晃到牛棚，和裤腿捋到膝盖上、身体打着晃还坚持出来倒水的下放人员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没再上前打扰。
“老刘！叶知青来找……”
“好嘞，老赵你赶紧进来，再把锅摔了给老秦惹急眼，小心他揍你。”
“滚犊子！你摔的那几次老子揍过吗？”
刘老头连蹦带跳窜出牛棚，熟练地避开身后的小石头，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抬头，打眼就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叶容蓁。
下一秒，翘起的脚丫子平稳落地，他双手背后，瞅了瞅暗下来的天色，清清嗓子走过去，乐呵呵地开口：
“这个点儿过来，是想起昨天这个时候消耗的药了吗？”
叶容蓁垂眸遮住眼中的笑意，跟着他转移话题：“是的。”
刘老头愣了一下，正要询问，就听她补充说：“跟昨天晚上的事情确实有一点关系。”
叶容蓁说得跟真的一样，和他沟通好后，当着大队长的面也是这么说：“经过昨天晚上那一茬儿，我突然想起组建医学培训班的初衷……”
崔新知听到这话，摇着蒲扇的手顿了一下，心想：这不是你犯懒的借口吗？
不过瞧瞧昏暗的天色，瞅瞅这种天色都遮不住的苍白脸色，余光瞥见边儿上燃烧着的那群“学生”搓出来的蚊香。
嗯……赤脚医生闲时上工，忙时看病，没啥休息的时候，叶容蓁这个小身板儿，确实顶不住，就算想当赤脚医生也有心无力。
崔新知沉默了几秒，怕她瞧着医学培训班的孩子们学得有模有样、制药的事情又走上正轨，直接撒手不管，忍不住问道：“你现在就有属意的人了？”
“啊？”叶容蓁愣了一秒，笑道：“这种事情我说了不算，得看考试结果。”
“人食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我这边给孩子们上课，也是想着增加他们治病救人的兴趣，给咱们清河大队增加一些卫生员。”
“咱们的制药厂开始建设后，他们不光自己学，还能教其他社员，并在这个过程中思索、纠错，我一直以为这个目标实现了。”
说到这里，她听到门外还算熟悉的呼吸声，特意加上一句：“可是经过昨天晚上那一茬儿，我发现只有这样是不行的，制药的架子勉强搭起来了，看病这方面还是空落落的。”
得知这边很热闹，过来串门的崔永志停下脚步，心里正嘀咕的时候，又听她说：“让我治个头疼脑热、配个药还行，牵涉到人命的时候，心里的压力可大了。”
“昨晚要不是刘老爷子在那里，我可就抓瞎了，”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接着说：“人一紧张就容易犯错，别的地方还有补救的机会，可是在治病救人的事情上，绝对不能模棱两可！”
“说得好！”
崔永志拍着手，大步进来：“不光是治病救人，其他的事情、尤其是涉及群众的事情，都不能模棱两可！”
表完态，他看向叶容蓁和蔼地说：“容蓁这么说，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叶容蓁不好意思地说：“主席曾说，‘一切真知都是从直接经验发源来的’，可这看病治病的经验怎么来呢？”
“我来这儿之前，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老爷子经验丰富，咱们培训的学生可以在老爷子的指点下，给社员检查检查身体，也让社员们了解我们的学习成果。”
“前阵子那么忙，过段时间又是秋收，趁现在刚好有时间，有病治病，没病养生，也让学生们积累些经验，要是效果不错，还能走出去，给咱们周围大队的社员们瞧瞧看。”
崔新知倒抽一口冷气，这娃子还真是不简单，每次轻飘飘一句话，都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可是他能拒绝吗？
不能。
不说让娃子们积累行医经验、在周围大队打出名声的事，哪怕只有让社员们了解学习成果这件事，就值得搞一搞，而且是大搞特搞！
队里的扫盲班、制药培训的事情搞得如火如荼，刚开始那些“学生们”啥都不知道，还能夹着尾巴，学了这么一段时间，有些就尾巴就翘了起来，开始钻营制药厂的事。
就在叶容蓁来这里的几分钟前，他这边儿还热闹着呢。
说实话，这也是刘老头答应的原因之一。
他的处境刚改善一点，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再把自己折腾回去。
崔永志同样支持，“好！劲儿往一处使，咱清河大队只会发展得更好！”
这可是十里八乡头一份儿！
也因为他的想法相对“单一”，很容易发现叶容蓁话里的问题：“容蓁现在的想法变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因为永志叔的话，我想通了一件事。”
叶容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群众的事情不能模棱两可’，咱们制药也是群众的事，既然如此，总要有人监督反馈实际操作方面的意见。”
“咱们东北有很多工厂，我家凑巧有长辈在药厂工作，这些地方都有工人管理小组，用来反馈生产问题、提出建议，并监督工厂管理人员的事。”
“可咱们这个架子刚搭起来，社员对这些又不是很了解，我就一直没提。”
叶容蓁腼腆地笑了笑，说：“刚才大家一交流，我有了个想法，现在抛砖引玉，希望大家群策群力，让咱们清河大队变得更好。”
“像我思考问题，都是从身边的小事着手的，”她顶着崔新知怀疑的眼神，接着说道：“但是新知叔、永志叔你们则是站在清河大队的立场。”
“除了身份、经历、处境不同，咱们的性别也不同，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不同性别在看待问题的时候，角度也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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