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拍完了！天太冷，赶快回去睡觉吧。我和五月梅约定明天一早送你俩回学校。”
是露娜的声音。她放下蹄中的电话，为雾轨送上翠绿的法袍。刚才雾轨拍摄这场独白戏之前是把衣服脱在草丛里的。因为小马国来的孩子不穿衣服，毛皮会抵御严寒。
“辛苦了雾轨。时间仓促，我来不及完善独白戏。当时落雪想妈妈想的厉害，她说了一些很私密的话。目前无从得知她那个时间段自己说了些什么。落雪去世，秘境森林的秘密丢失一半。”
雾轨披上衣服，张开双臂给与露娜一个诚挚的拥抱。
“我理解，她说什么是她的秘密。对了露娜，我听完五月梅叙述你的过去，才知道你的的父母死于雪崩。对不起，明知道你过得不好，我父亲还处处难为你。”
“雾轨，之前你找五月梅，你俩都聊了些啥？她和无畏执手相伴，怎么会说余生没找到合适的另一半？”露娜压低音量讲道。露娜事先根据雾轨和五月梅的聊天内容定制了雾轨独白戏用的台词。不止一处，和无畏对落雪一些基本情况的表述有出入。刚刚五月梅帮忙拍下前半段戏便回到书房睡下了，她不在，露娜压不下好奇心想和最信任的女孩一起琢磨这件事。
雾轨目视前方冰雕，向露娜说道：“我俩聊天之前，我去厨房熬了一碗粥。我注意到之前有个学生往装盐的罐子里倒小药粒，闻了闻。发现这是一种致幻剂。细微药量可以让服用者接受问询时说出真话。所以，我往粥里掺了一点点药理，帮你去套话。结果就是：五月梅她走不过母亲离世这道坎；她只想让其他小马认同自己的观点，不接受反驳。”
“说说看？”
时间倒回两个小时之前：五月梅双臂环绕蜷曲的双腿，独自坐在城堡西边的台阶上，出神的向一望无垠的草地上看去。她穿一身粉色的连衣裙，修长的眼睫毛，嘴唇有些因干涸而显得开裂。雾轨端起煮好的小米粥，悄无声息地坐在五月梅身旁。看她用右蹄拨弄着面前的一颗垂下茎叶，即将凋谢的一朵紫色蔷薇。秘境森林常年缺乏雨水滋润，园林里的花多数依靠月神从地底源源不断输送的能量勉强维持生机。
“有心事？自己住那么大一个城堡确实会时常感到孤独。来，喝点粥暖暖胃。”
雾轨用汤匙挖一勺稀粥，连带一根碧绿的花菜送到五月梅嘴边。阳光渐渐向西边挪动，城堡西边投射下的阴影也随之淡去，换来的是一股暖风席卷五月梅身边。金黄色的光芒从台阶旁边的猫头鹰雕像转移到她雪白的皮肤上。使得着她原本忧郁的右脸重新焕发出生机。五月梅接过雾轨悬在眼前的汤匙，怀着惊讶与感谢的目光望向雾轨一眼，随后将碗也一并拿走。大口大口的啃食里面的花菜。眼下热乎乎的稀粥。雾轨担心她吃的太快，贴心为五月梅送上一块棉布做的餐巾，铺在五月梅双蹄之间。
菜叶的根部沾到五月梅脸颊上，仿佛造物主在她美丽脸蛋上忽然留下了一个污点。雾轨主动帮她用魔法移出。直到五月梅打扫完战场，将碗水平放置在猫头鹰的大眉毛，即雕像的顶部。天气只要一放晴，温度便会陡然上升。屋子虽然空荡荡，显得格外安静，那是因为窝在书房、厨房、娱乐厅、图书馆和教室的学生和老师们都走出室内去户外活动，平时寂静的校区到处充满活跃的气氛。对于雾轨就读的夜之子高校，情况是这样的。呆在这座山庄里生活应该是平淡无奇，但又能因陷入自给自足式的忙碌而得到快乐。如果五月梅的母亲陪几个夜之子呆在山庄里生活的话，他们会去森林之中采摘可食用的果汁，去溪流或者老井里获取水源，再回来加热。因此，跟由于有关的事情从来不会再这所山庄里出现过，因为每时每刻都有小马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活动，使得偌大的房间充满了生机。住在山庄里的孩子肯定有更多时间去户外做运动，打球、丢飞饼、赛跑。雾轨小时候再学校陪小伙伴都玩过。赶上一连几天阴郁不断的时候，他们的兴致也没有降低。博物馆与读书会便是她的第二选择。
“雾轨，之前在城堡，我的行为的确有一点，恶劣。那是因为闪尘挪用去医院看病的钱去交学费。挪用这个词或许不太恰当，显得我太矫情。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一直不太喜欢你，对你有些排斥。你的出现间接导致了我母亲的去世。”
“没关系的，如果这是你制造电脑病毒报复我的原因，我接受。老实说，我也羡慕你的母亲从未缺席你的成长。”雾轨叹了口气，五月梅狐疑得望向雾轨的侧脸。现在忧愁从五月梅脸上转移，爬到了雾轨的脸颊。“我的母亲不在月球上生活。自打我从娘胎里出来，父亲把我从母亲身边带走了。没有表面任何原因，迄今为止我得到的答复是：我母亲没有赡养能力，我若留在那个地球母亲身边，终生碌碌无为，成为一在街边贩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比喻也有点过，但意思都在里面。月球上的确有我想要的一切。父亲的确尽职尽责的照顾我，我也不怪他。”
“我也是孤独一匹马。这么大一座城堡，我走到哪里，都会隐约看到我母亲的倒影。”
“是啊，触景生情。小时候我看到其他小孩子有妈妈陪，看他们的妈妈给小孩买热气球，做摩天轮，一起乘坐水上娱乐项目，端水枪朝中间章鱼怪触手伸出的靶子上滋水，我也想起了我的妈妈。可是，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只能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她是个慈祥、友爱、善良的好妈妈。结果，我从小到大也没玩过亲子项目。”
雾轨将头埋进怀里，肩头故作上下颤抖的样子。博得五月梅的同情是其一，帮露娜引导她吐露一些秘密是其二。五月梅静静的看着雾轨，伸出蹄子搭在她的肩上表以安慰：
“西暗城游乐场，我去都没去过。我父亲是个探险家，我身体弱，只能从报纸上去了解他的工作内容，以及探险内容。你父亲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脾气太糟糕了。像是烟花爆竹一点就开花。开玩笑的。他对外马凶，把温情都留给了你。我十岁以前，基本都呆在城堡里陪母亲。给她做做饭，读读历史书回望小马国往事。对了，你母亲是小马国的？是吗？”
“嗯，她生下我是意外，父亲说她穷到骨子里。我上学后，周围的小马都背后议论我是墙头草，用一些很难听的词称呼我。我向老师反应，第二天骂我的小马全转走了。我现在明白了，我母亲从事的工作，的确拿不出台面。我也有点一直迈不过这道坎。”
“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意外。雾轨姐姐，我还是叫你姐姐好一点。你是怎么处理父女关系的？你从她那里获取不到爱的火柴，打算又去找谁弥补缺失的母爱？”
天空中繁星点点，像是一双双慈母充满爱意的目光，安静祥和的俯视自己的孩子们。野草花朵随风摇曳，静静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自己做好自己的事，以后能少麻烦他，就不用他。正好借这个机会，脱离他的呵护放开胆子去搞一些实验。我和市政厅合作了一个水稻杂交的项目。”
“嗯，我听市长提过。今年年底前能有结果吗？”五月梅关切的问。
“至少要等到明天春天。五月梅妹妹，我父亲平时不怎么关注我的心理活动，我平时习惯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因此到处碰壁，吃过不少亏。这点你比我幸运。”
“孤独总伴我左右，”五月梅的脸颊渐渐变得红润，她用魔法从地上摘一朵野花从口中呼出寒冷气息，将其冻上。“我母亲本来去世了，但一股力量又将她的意识唤醒。她无处可去，披着蓑衣伫立在茫茫冰川上，看到日月当空照，天空割裂的世纪奇观。明明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祖母去世好几年了，干嘛命运要折磨她？她能去哪里？我的存在和你一样，是一场意外。”五月梅将头侧过来，悄无声息的靠在雾轨的右肩上吐露心声。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夜之子高校一如既往的忙碌。学生们往返于通往二楼与三楼的教室与实验室的走廊与楼梯之间。雾轨在学校表现还算优异，校内管学生日常事务的教室正在办公室内向露娜叙述雾轨的课上表现，与在校日常行为表现。是露娜提出以雾轨监护小马的身份陪她一起过来的。办公室桌子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岩石底座，用胶水粘连着一座月牙形的灰色雕像。一层银白色的泥塑状装饰物点缀于月牙上下两端。一本台式电脑立在雕像旁边，窗台上从小到大依次放置着绿色盆栽。窗外的柏油树透过缝隙在办公桌上透射出稀疏的倒影。大一辅导员——一名来自摩卡家族的夜骐戴一副高度数的眼镜，正盘腿坐在柔软的办公椅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一张成绩单，嘴角微微抿起。仿佛她对这里的一切都觉得不顺眼，仿佛在这里多呆一秒都是一种煎熬：显然这是她第一次来地面工作。
“大一新生雾轨，第一学期你的每一门科目都达到了优秀的水平。况且你朋友，你父亲不曾向学校反馈你有任何心理问题，你最近情绪状态都还可以，且一直参加学校与市政厅联合进行的生物繁殖项目。综上所述，你目前的情商和智商足够能支撑你顺利完成本学期的学习任务，我也认为你能将这种状态维持到下个学期结束。”夜骐教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镜，继续补充道，“学校保安在学校后面的森林里捡到了你的衣服，说实话，我很难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和一只放纵不羁的野狼做练习。你之前精神上受过刺激吗？为什么想起来去野外脱衣服呢？不要觉得我说着问题不好意思，我发现不止一个学生偷偷往森林里去跑。万一你们出事了，学校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
雾轨有点不耐烦，听到这个新来的夜骐教师这样说自己，她给出自己的回答：
“老师，我想你多虑了。我没有受到任何方面的欺凌，无论在学校还是食堂。您选择在这间办公室内提及衣服的事，是想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引我对某方面不好的内容进行过多遐想吗？是不是您在我衣服旁边还发现了什么，忽然对我的感情经历感兴趣？”
雾轨激动地反驳着，涨红了脸，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十足，夜骐教师面不改色的板着一张老脸，随后在电脑中一遍输入一遍检查雾轨的入学资料、学生档案一类的东西。露娜尝试绕到饮水机旁去偷看电脑屏幕。夜骐教师猛烈咳嗽两声，示意露娜安分点，别管闲事。
“你这孩子，老师担心你情绪上有没有波动。之前有两个孩子双休日溜进去，结果电话压根打不通，连身上的衣服皮毛都找不到。你说最近学校晚上闹狼，万一是森林里跑出来的，那俩孩子可怎么办。”
雾轨冷静地反驳道，仿佛对此类学生出走事件屡见不鲜。
“我之前遇到过，玩得好的朋友。一直和她聊天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结果有一天她忽然打电话说，你知不知道我过得也很艰难！后来她把我拉黑了再也不联系。第二周的报纸上。她穿睡衣漫无目的往森林伸出走，全程没有睁开过眼睛。今天您见我第一面，有些事情不了解也正常。上一个辅导员，我和她是朋友，她对我的评价是：要强、坚挺不拔的好女孩。”
水缸中的鱼儿摆动着鲜红色的大尾巴，贪婪地冲向水面去吮吸颗粒状的鱼食。一只肥大的黑皮肤肥鲶鱼毫不客气的将它从身边挤走。先到的鱼儿一声不吭往缸底的珊瑚模型里头钻。左右摇曳的锯齿状水草将鱼儿的半个身子遮住，水面浮起几滴小气泡。雾轨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忧伤。窗外的一辆巡航艇慢腾腾的的倒着车，两名学生低头看电话，快速略过。露娜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一样能转。
“辅导员同志，森林里有一处泉水，雾轨她学习累了，只想约我一起去泡温泉放松。”
露娜主动替雾轨打圆场，向缓和一下刚才因雾轨激烈的言辞而显得尴尬的氛围。她站起身，向夜骐讲师鞠了躬，希望自己的尊重能同等换来对方的让步：别追求自己为什么逃出月球。大鱼儿吃饱了，又吐出一口尚未消化干净的污秽。一翻肚皮，不省鱼事了。夜骐讲师一边拿起渔网将死掉的大鱼捞出来，用卡纸裹住扔进垃圾桶，一边把两张资料丢给雾轨。
“你的父亲可是有点影响力的，我相信她的女儿也一样。这样把，你帮老师一个忙。上周末，有两名大二的学生钻进森林，直接过自己的小日子。之所以叫你来，因为你男朋友见过他们俩位。”
“那你找我之前的男朋友问不完了？”
“他转学了，你又和新生们关系处的好。我觉得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稍微占用一点你课余时间。帮老师劝劝他俩，让这俩学生回学校上课呗。”
夜骐讲师指向雾轨旁边的闲置柜子，她在森林外围区域脱下的短裙短袖正晾在上面。衣服旁边，还有序摞着色彩鲜艳的休闲衬衫，胸前位置统一用曲别针挂上一枚印章，似乎是为某一项户外考察活动而挂上去凸显仪式感的。
“这不是学生失踪案，校公告栏两天前刚更新。我和他俩素未谋面，怎么去劝？”
“你有话语权，你在年轻的学生当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你是水稻研究项目的组长。老师觉得你能力说服他们俩回来上课。我觉得你抽空去调查一下”
露娜将雾轨蹄中的学生信息单扫了一遍，姓名、专业信息、学号、面貌特征等信息一应俱全。令露娜感到意外的点是，信心单中额外标注失踪学生的父母情况、其职位明细、社会关系等等。她寻思这位来自摩卡家族的夜骐善于笼络有背景的家长出资做学校护盾。也许这是她执意于找其他学生调查此事件的原因。当然了，一切均是露娜的猜测，摩卡夜骐允许她进来，是顾及到要给之前与露娜相遇的那位夜骐警卫面子。学生失踪原，单子内并未作详细描述，未知二字勉强成为校方给出的原因。而这俩学生露娜越看愈发觉得眼熟：这俩学生，她在秘境森林中见过！帮雾轨回应一句：
“失踪的学生，学什么的？”
“学的声乐专业。因为一直有学生出事，学生家长的呼声很高，我们校长打算封掉图书馆高塔，防止学生再往那跑。”
雾轨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对夜骐教师确认道：“假如我办成，您能给我什么回报？”
“你项目不是缺地方，我代表校方给你们小组找个正经稻田。”
“我们小组已经找到了，不劳您多费心了。对了，我记得红砖公寓学生失踪案到现在也没消息吧？消失的她是我室友，她和我关系一直处的不错。既然有先例，这次有关媒体没过来作报告吗？学校打算赔偿始终学生父母精神损失费吗？”
雾轨说出的每个字掷地有声，像是一根稻草不断往骆驼脖子上累加。夜骐教师似乎很难在绷住笑容不发怒了。比如，呵斥雾轨不要乱说话，失踪的学生又没有搁偏僻的荒野和泥泞的大桥下丢掉性命。露娜清楚看到，这夜骐心里却是没底，将头躲到电脑屏幕后头去了。他拖拽鼠标的蹄子一直在略微的颤抖。
“甜心宝贝是在父母家一带失踪的，学校当然不背这口锅。话说回来，新来的校长给我们发最后通牒了：这周结束学生再找不回来，就修栅栏封死森林，学校提前归夜骐方管理。”
“这不是刻意难为马吗？算了，和校长说，我俩能帮你，别封森林。”
露娜情绪激动，夜骐讲师递给露娜一张黄色便签，“一言为定。”示意她现在就写。
“每个学生适应不了学校生活，各有各的原因。你怎么认定雾轨具备那个能力？”
“露娜，有些事情不是你喜欢怎样，她就会向那个方向发展。森林有问题，校长会责怪我们办事不力。早点把这个窟窿填上，对你我都有好处，不是吗？”
难怪，学生因为秘境森林出现意外，难以不时父母联想到学校施加非正当压力逼孩子往禁地去跑。等事情闹大以后，父母一定会把看护不当的帽子扣在学校身上。而夜骐小蝶可以顺理成章的以改善学生学业压力为由要学校管理权。露娜绝不能让夜骐知道那个秘境的存在，这不仅仅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也是在替月神艾露尼守护秘境。仔细再看夜骐教师的立在办公桌上的名牌：摩卡·戈尔萨奇 (mocha Gorsuch) 旁边就是一盒干干净净的烟灰缸。
“雾轨，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办的好，你父亲不会有事。”
雾轨脸色大变，对方半和蔼半严厉的态度使雾轨刚才那副轻松轻松自信的神情迅速消失不见了。尽管雾轨不清楚夜骐与夜之子百年间积累下的矛盾如今演变到什么程度，哪一方的夜骐对夜之子有同情心，以及哪一方的夜骐随绿洲家族对露娜当初干涉内政的做法恨之入骨。她刷的一下子从座椅上叹气，右蹄拍击办公桌上，对夜骐讲师高声问道：
“我父亲？你们要对我父亲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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