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在一个有关真相的夜晚后,逐渐从东方亮起。
长埋在黑暗中的玫瑰酒店,终于有那么一缕曙光挣扎着露出头来,爬上了寂静的四楼,可这缕光却又被一个拉长的漆黑身影给掐断。
它披着长长的黑袍,让人看不清身材,只有那绵延的袍底随着其向前的脚步,与地毯摩擦发出了不可察觉的细微声响。
即便黎明前的酒店走廊已是一片寂静,可却依旧无人能发现它的身影,听清它的脚步。
这黑袍人仿若存在于秩序中的一个幽灵,若非它愿意被人看到,否则再无任何方法,能够瞥见其真身。
它慢慢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房门前,从无人的401到408,并未有丝毫停留,直到路过409门口时,袖袍轻抖了一下,却也没有停顿。
410房,它才真正地停下了脚步,但并不是伫立在房前,而是保持面朝前路的姿势,仅仅只是停顿,片刻又起行。
411房,它完全将其无视,直接向前走到了412房门口。
立定、转身、不动。
黑袍人,就这么站在412的门前,虽看不到它的正脸,却依旧能感受到,它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在了这扇门。
或者也可以说,它看着的就是门后的那个人。
如果它是个人,那么它不会知道门后有什么。
但如果它是一只鬼,就必然能够清晰看到,此时此刻,隔着一扇门后就站着一个长发黑衣的男人,也正在用一双略有血丝的眼睛,也在看着它。
因为,无论它的身份是人是鬼,门后的那个男人,其实都不可能看到它的身影。
所以,这只是一种诡异而又离奇的巧合。
没有人知道,在一天初始的时分,为什么会有一个身披黑袍之人,行走在酒店之内,又带着怎样的目的。
除了,409房中的那个人。
当阳光能够重新爬到窗口时,代表着黑袍人已经离去,一瞬的掐灭天光,几乎不可能有人察觉到变化。
方慎言病卧床上时,失血与虚弱的神态已到了无法遮掩的程度,即便阳光打在床头,他的面相也如一张白纸贴在脸部一样,完全看不出活人应有的精气神。
甚至,曾标志性的那双有光的眼睛,此刻也完全熄灭,瞳孔都略有发散。
如果有人能够真正与他近距离接触,就会发现,其实如今的方慎言,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但他却并没有死,尽管虚弱到极致,却依旧还算活着。
显然,之所以会吊着最后一口气始终不泄,只怕是另有一些东西,在维系着早该断绝的那口气。
方慎言略有空洞的眼珠,一点点转动着,这个过程不快,也许这能让他更加集中注意力。
阳光从他的脸上,也慢慢移到了床边的那一排小沙发。
小千度叶靠在沙发边缘,沉睡的侧颜被几缕发丝遮挡,在阳光下闪烁着栗色的反光。
方慎言确认了一眼后,面无表情地拿出了被子里紧攥的手掌,随后一点点张开。
在他的掌心之中,存放着一张整齐叠放的字条,上面是几行格外规整、一板一眼的小字:
“昨夜三事:
1.季看到真相,撤出幕后;
2.卫不再蛰伏,将见分晓;
3.侯忍到极限,即将反扑。”
方慎言的目光,不离这张神秘的纸条,从短短的几句话,他的大脑就在疯狂还原与处理这海量的信息。
眨眼间,就勾勒出了昨天夜里,发生的这三件大事,且意识到了这三件事存在着至关重要的顺序关系,与新一日的剧变。
在原本已成僵局的玫瑰酒店,很多事就已到了一个极限的临界点,而三事中的“季事”,以及他的选择,似乎成了后续事的强力催化剂。
不难看出,字条对三事的表述虽看似并列,但实际上潜藏着逻辑顺序。
由于昨夜,“季”的选择是“撤出幕后”,直接导致“卫”也“不再蛰伏”,同时影响了“侯”被迫“忍到极限”。
剧变,很快就要发生,原本表面平衡的局面,即将在今日被推翻。
纸条在半分钟之后,凭空开始了自燃,但这火却发出诡异的白色,就在掌心中燃烧,直至变成了飞灰,可却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滚热。
而在纸条消失后,方慎言的脸上却涌现了一抹倦意,仿佛用脑过度陷入了憔悴。
他小心翼翼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可仅仅如此,却也让他的肺部出现了一阵强烈的剧痛。
在剧痛之中,虚弱而又细微的声音,缓缓从他的口中流出:
“1月6日,四个任务。
第一任务,由411房高博执行,主题为‘密室分尸’,生路提示词……
第二任务,由212房宁慧、宁知执行,主题为‘见鬼’……
第三任务……”
……
411房,卫光发黄的手指夹着一根断燃的香烟,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茶几上的那部手机,眼神略有闪烁。
此刻,手机上的短信页面,停留在了最后一次对话——
“卫光:这是名义上最后一张入场劵,再拿不到,就没机会走到结局。
薛听涛:你比我岁数大,所以我一直叫你大哥。卫大哥,我想问你,既然这是最后一张,我如果入了局,那是给你,还是给我?”
这条信息,停留在昨夜的4点02分,现在是早上的6点整,再没有下文。
实际上,卫光没有回复,就已经给了回复,他想要这块拼图碎片。
至于为什么,其实与他之所以会来到天海酒店的原因有关。
横跨十八年的无头悬案,由白袍祭拜鬼而起,涉及到的血仇,绝不仅仅是有关穆念梅而已,当事人中还有将之视为意难平的一对刑警师徒,高延与卫光。
高延,已于十八年后悬案重启,从而死于宿命。
卫光,虽然没有死,但却也从当年的心意难平,戕害到了死不瞑目的地步。
他是第二个高延,也是第一个卫光,因为他比当年的高延,更了解到了季礼、方慎言,乃至一切罪恶的根源,天海。
没办法去说,卫光到底是因为苦苦寻找天海酒店,终于被他找到了酒店入口,才来到的天海。
还是天海酒店喜欢见到这种沉痛宿命的戏码,将这个苦命人主动抓取到了酒店里。
但最终的结果,都只是一个——卫光终于找到了让他一生难平的宿命,他也终将要亲手为折磨了十八年的宿命,做一个了结。
所以,卫光需要拼图碎片。
在这个目标之下,仔细剖析他在第四分店的所作所为,其实就都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卫光,当然是一个好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好人。
他帮薛听涛是真心的,同样借助薛听涛的店长身份、罪物资源,去满足自己的目的,也是真心的。
真心与私心,其实在很多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人是习惯“结果论”的。
因此,卫光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他没有回复的这条短信,直白的表明心意,反而比请求、交易要更加有效。
薛听涛的确很懦弱,但他最终一定会说服自己,主动来到玫瑰酒店,帮助卫光完成计划。
因为,他也是一个好人。
好人,总是知恩图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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