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清来龙去脉，虞晚理出头绪，下意识觉得不止这点事，嘴里茯苓糕干得噎喉，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润口腔，渐品出好滋味。
想着周末去香江，给小家伙带些茯苓糕过去。
“你同她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眼瞅着郭夫人还要好言相劝，郭嘉语气不耐地打断，“她心有暗鬼，自然咬定我们包藏祸心，你说再多也是欲盖弥彰。”
“三十年前，我可能会信你这些话，现在我只看结果。”
郭贞没了同他们夫妻唱对台戏的心思，再看眼郭夫人，想着这么多年的交情，心里逐渐归于平静，夫妻终归是夫妻，到了这种局面是要一致对外。
她站起身，称职地走上外人一列，适时撤退，“大哥尽早退休养老，好多些时日陪嫂子，老宅那边，今后除了节时祭拜，你们两房都不必再去。”
“好大的口气。”郭嘉动了怒，因对方的威胁气得太阳血管翕动，“郭贞，你想把你跟郭时的怨气撒到我头上，告诉你，门都没有。
一个外嫁女，妄想霸占我郭家祖宅，你以为族中长辈会点头同意？”
郭贞没理会他的叫嚣，低头看向虞晚，虞晚随即起身同伯娘往外走。
郭夫人赶忙留人，拉住郭贞胳膊，回头劝丈夫，“你少说一句，都是气话，气话，气话当不得真。”
又劝这边，“阿贞，牙齿都有咬舌头的时候，一家人吵过闹过就过了…”
“嫂子，话尽于此，好自为之。”郭贞甩开郭夫人，后头郭嘉反坐回躺椅，气极反笑道：“劝你少以势压人，惹急了我，没人会再顾念兄妹之谊。”
“真以为当年剿匪的事情无人知情？你跟郭时合谋坑害沈家，害得沈长年差点命丧桂西。你说，我要把真相告知给他，他会怎么处理你？”
“你断缓了他的晋升路，害他蛰伏滇南二十载，你说他会不会恨你？恨你这个青梅竹马为了一己私欲害了他。
若是让沈家老爷子知情，你说他老人家又会怎么收拾你们兄妹二人？”
“闭嘴！”
郭贞听够了，当他是在挑拨，“少在这胡言乱语！我不会再信你半个字。”
“小虞，我们走。”
三言两语里的信息量，惊得虞晚瞳孔骤缩，不论真假，郭家大舅吐露出的尘封旧事着实骇人。
她穿的是勾脚踝低跟皮鞋，步子迈得小，背后郭家大舅还在揭秘：
“怕了？想装没听见当事情没发生过？郭时一介商人，挑在剿匪时期去劝降，反成了民匪残部手里的胁迫人质，你一边为夫担忧，一边为兄忧心，论起两面三刀，谁能及得过你？”
看着对方明显怔愣住的背影，郭嘉哼出鼻管里的恶气，“郭家先辈历代靠经商发家，多省开有商号分号，家中行商之人皆知桂西匪患由来已久，他要出这个头，又为什么出头，中间能不知会你？”
郭贞猛然转身，“你说他是去桂西劝降？”
“装的真像。”
郭嘉重拾毛巾打整发财树，拿眼乜她，“当自己是刚嫁进沈家的新媳妇，头回听说这事？”
他睇了眼虞晚，意思是这才是新媳妇。
“不是你们兄妹二人互通过气，谁想得出以身作局换前程？可惜天公不作美，没成全你的贤妻抚夫青云志。”
反害得沈长年伤了身体，膝下仅有一女。
后头的话，郭嘉没说出口。
在场几人却都清楚。
虞晚彻底被震住，有种听惯的恩爱佳话镀的是一层鎏金，刮开后变得不值钱的反差。
如果伯娘真的如大舅所说，她为什么要跟敏舅舅联手坑害沈家？
又为什么跟敏舅舅反目成仇？
沈郭两家到底是结了什么恩怨？有恩怨又为什么要结儿女亲家？
中间谜团实在太多。
虞晚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没生孩子前灵光。
郭贞沉默片刻，顾及小辈在场，回头说：“小虞，你先下楼，我有几句话同你大舅讲。”
虞晚被支开，没听到后面的谈话。
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缓了十来分钟，她已经编想出七八个故事版本。
……
离开粮食局家属院回老宅的路上。
郭贞一直没说过话，虞晚开着车，余光留意着伯娘，瞧她满脸烦忧，有些心神不宁。
车快到半山腰，坐在副驾驶位的郭贞开了口。
“小虞，今天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
不放心，她补了一句，“包括明礼。”
“咯噔~”
虞晚拉扯住的心弦，在这一瞬崩断，看来编想的七八个故事版本，仅排除了一个，且是故事性最短的一个——郭嘉撒谎。
揣着一肚子疑云，还没立场去打探长辈间的秘事，纵然有再多困惑，虞晚也只能沉默地驾驶车辆，停车，帮伯娘提洗漱包往老宅走。
郭贞看她一直不说话，怕虞晚会胡思乱想，考虑再三，决定同“儿媳”说清楚，多少露个底给她，等吃过午饭，花厨娘送来消食茶，她主动唤过虞晚邀她去花园里散步。
园里移栽的老梅，比想象中适应得快。
像是一直长在这园里，当了几百年的一方天地之主。
九月的天气褪去几分燥热，游廊下，微风吹起虞晚的香橙色裙边，连同吹开了话匣子。
“先前你应该听出来了，我与你郭家大舅小舅并非同母所出。”
虞晚轻点下巴颏，这事她一早就知道。郭贞瞧着她笑了笑，维持着从容态度，“我母亲郭卢氏，本名卢双卿，是旧朝两任两广总督，民国历任广粤省长财政部部长卢春泽的小女儿。”
一串的官职，敲得虞晚先是一激灵，后是满脑子猜想，伯娘的母亲出生名门望族，怎么会嫁进商户之家？
更何况还是六十年前，那个半封建半开明的交叠时期。
郭贞瞧出她眼里疑惑，笑道：“谁祖上生来就是官？自有潮涨潮落潮平时。两三百年前，卢家祖上先辈平乱有功，被封世居广桂的世袭土司，后因乾隆年间改土归流，成为平民。
好在祖宗蒙荫，外曾祖卢毓松平定回民主义有功，任滇黔总督，后外祖卢春泽中举入仕，官至二品，由此卢家显赫一时，风头无两。”
“时也命也，外祖为官清正，任两广总督时屠戮三百名贪官污吏，清剿海匪，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后旧朝覆灭，外祖反‘冤’失败，迫使流亡南越，南洋，恰在这时，卢家长辈同郭家定亲，等外祖重返穗城任职广粤省省长，亲事不好再毁，母亲卢氏只得嫁入郭家为媳。”
“郭家是商贾之家，万事利字当先，我母亲嫁进郭家前，只同父亲见过两面，嫁进郭家后，两人关系并不要好，婚后不久，父亲另娶一门妻室，娶的是同他共赴英国念书的商人之女阮氏。”
“阮氏留过洋为人新潮大胆，行事作风并不受家里长辈喜爱，她婚后三月有了身孕，又过两月，我母亲同样有了身子。
两人孕月相差近三月，竟是同日同时辰生产。”
话说到这，郭贞蓦地一笑，笑得浑身轻松，“早几分钟出世的就是我大哥郭时，晚几分钟足月生产的是你郭家大舅。”
“大哥的名字似乎是由此得来，是不是极赋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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