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夷觉得凌波这话有些逾矩,但是眼前之人,也确实还有用。他耐心答道,“将军这般忠臣良将,自然是要活着,和我分享这大好河山,做我的左膀右臂。”
他说着,转头看向凌波,似乎想从凌波的表情中探索最真实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凌波的眼睛太小,他却看不透。
“至于起死回生,你不必怀疑。不瞒你说,这四极八柱阵之所以进展如此顺利,靠的并不光是权力的诱惑。从前的曹秉玉,到如今的嶀琈王华钰,还有一早就赖在这里不走的雪国国主兰芽,不都是为了心中那一点执念和欲望,才甘愿陪本王在这里冒险吗?”
看似合理的一番言论,其实是在顾左右而言它。
凌波并未答话。
“凌将军就这么不相信本王?我不知你心中到底有什么人放不下,或许是你的母亲?当然,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若你在此时犹豫不决,我只能说,你对那人的爱不够深,不够多。”伏夷很少有这样的耐心,也很少对人温柔的讲道理。只是眼下,姑射山之行,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人选。
他一边说,一边思索,到底说点什么,才能打动凌波。
或许是他运气真的很好,一击即中。
凌波心中的人,正是他名义上的“母亲”雷茵。当伏夷说出那句,“若你在此时犹豫不决,我只能说,你对那人的爱不够深,不够多”之时,凌波的心颤抖了。
凌波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爱”淡了,所以才不够勇敢吗?他不知道华钰、兰芽想要复活之人是谁。但是凌波知道,他内心的恳切一定不会比那些人少。
“你不必怀疑。明日一早,你便去往姑射山。地极一旦打开,我便启动阵法。说不定你回来之后,便能和你的母亲共进午餐了。”伏夷的眼睛在发亮。就在刚才,他得到秘报,南海已经拿下。西海家族此时正在助力打开灵岛地极——灵岛失去了花家庇护,又在饕餮山倒下之时沉没,地极早就受损。毫无疑问,拿下灵岛地极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姑射山地极,只有尔朱林樰一人,不足为惧——这是四极八柱的最后一关了。
“若我成功,便立刻回来给殿下报喜。”凌波试探道。他此刻十分庆幸自己的警醒,提前找到秦囊打听了消息。
若伏夷让自己尽快回到天庭,始终和他在一起,就说明伏夷确实打算让他活着。若是……
“好在这姑射山离天庭算是十分近了。届时你跟我幻影传信即可。机不可失,一分一秒都很重要。”伏夷的声音十分恳切,完全听不出来,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凌波的心冷了半截。
“幻影传信”需耗费大量的精力,即便在他们这种灵力级别的神仙之中也不常用。但从时间的角度来说,确实是最快的。只是,伏夷让他用这种方式传信,就是摆明了没有给他生的机会——伏夷一旦提前启动阵法,他凌波就满盘皆输。
一切都在伏夷一人的掌握之中。
“暴风眼”只有一个,不论是权力,还是其它利益。只有站在中心的伏夷选中的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殿下安排甚是周到,只是我一人,如何能抵挡整个姑射山的力量?”凌波道。
“姑射山如今只剩一人在坚守,尔朱家族后继无人。你多带些兵将,我又得了尔朱沧阳的支持,自然是没问题的。况且,明日我即将处决花素问,此消息我早已秘密派人告知尔朱林樰。此刻,她或许已经不在姑射山。又或者,她也已经乱了心神。”伏夷对凌波言道,“你放心,我不可能让这六界生灵死光。若是他们都死光了,我虽为王,那谁为臣民呢?”
“那花素问为何反正是一死,为何一定要当众处死?”凌波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想起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跟这位仙人有过一面之缘。她面目和善,对自己和当时并不受宠的母亲温和有礼。
若他还是玉衡,想必并不想这般人物凌虐至死。
“我若为王,虽天地倾覆,把握命运,掌握权力,必然有人不服。你也说了,她终究是一死,不如就让她死的更有价值。就让这花素问,先替我立一立威,”伏夷的话听起来十分冷血,“明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也算是了却了我父王的一桩心愿。”
他说到这里,突然扑通一声,朝正东的方向跪下,把凌波吓了一跳。
只见伏夷双手撑地,伏下身子,头触地,许久才抬起,而后又重复,整整九次。
伏夷行的是祭拜礼。以他如今的身份,到底是在祭拜谁需要行此大礼呢?难道是他的爷爷,阵法的启蒙者少昊?还是说?
凌波压下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眼前之人自私冷血,却不至于犯下忤逆滔天之罪。
凌波虽不信命运,却信报应。凌波苦笑,嘴角的笑似乎是在嘲讽自己:他又有何立场去说别人。
凌波想到了母亲——他那可怜的疯子母亲。
凌波再抬头的时候,眼光中多了一些狠戾。他有何资格可怜别人,他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不被命运眷顾的人。
一路忍辱负重走到现在,凌波不想再任人摆布了。心意已决,凌波于是答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到,是我多虑了,”凌波道,“殿下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伏夷满意的点点头,叫人准备席面为其送行。凌波本就不是来喝酒的,这下子更加没有心思了。他直言要回去准备行囊,拒绝了伏夷的好意。
临走时,伏夷却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封拓拓不日便要回来了,他是父王最信任的人,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在他回来之前,需要将天牢里重要的人都换成我们自己的人。这件事你去办最合适,就今晚。”伏夷看着已经准备离去的凌波,叫住他。
伏夷此刻清醒过来,接连的喜讯似乎让他有些忘乎所以,连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忘了。他也是未曾预料到,这一切进展的如此之快,又如此顺利。
眼前之人,办事利落,也算忠心。此事需谨慎,交给他来办再妥当不过了。伏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依赖凌波,然而,就在刚才,他问出阵法生死之时,自己却已然动了杀心。
此人留,还是不留?伏夷有些犹豫。
不过,一切得等拿下姑射山再说。
凌波转身行礼应答,伏夷此番布置阴差阳错正好合了他的意愿。
“殿下,我最快明晚才能赶回天庭,届时真的可以看到母亲吗?”到此时他还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的这个侄子,和他的父亲有所不同。
“那是自然,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我吗?你当缓归,不急于一时,身体为重。”伏夷道。
凌波最后的一点怜悯,也被这看似关心的“缓归”所湮灭。
他转身离去。
贺儇此时也已将虞瑾送到天牢附近,与之告别。之后的路,只能虞瑾一人前行。
贺儇刚接到消息,南海覆灭,四极八柱阵将成,姑射山已是最后一个目标。自他接到尔朱的来信已有两日,之后竟再无消息。他尝试幻影成像,却发现姑射山安静无人。如今虞瑾得救,又有璋明在此,贺儇想着该去姑射山看看了。
贺儇原本计划今晚能救出素问仙人,也算是不负所托。可形势不等人,眼下姑射山更加危险。若能保住姑射山,那素问和林樰,可能都能幸免于难。
自从栖心崖重上天庭,贺儇实在感觉力不从心。看来当年母亲的选择是对的,他只适合在栖心崖做一个闲散王爷,下下棋,喝喝酒而已。
临走之时,贺儇交给他一个腰牌。
虞瑾拿过来一看,原来是圣母元君玖容的。
贺儇长叹一声。
他也是在昨日才得知,原来凭母亲的腰牌,就能进入这看守严密的天牢。
前几日天宫办喜事,玖容见了一些老伙计。他偶然发现,有人拿着母亲的腰牌进了这天牢地宫,去看望失踪了数百年的亲友。
贺儇心中五味杂陈,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心心念念,一直希望能够争取母亲出面阻止兄长。原来,母亲早就知晓这一切,并且默许了宴平这疯狂的行为。
要不然,如何解释这可以畅行无阻的腰牌呢?
想起那时自己为兄长背负污名,幽禁栖心崖之时,还在为母亲担忧,贺儇更加觉得心灰意冷。
人间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能再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可他贺儇就做了这样的蠢事。
此时想来,母亲从来都不是温良软弱的人。兄长所做的一切,是绝无可能瞒得过她的。只是不知她明日午间醒来,发现腰牌不见了,会不会替她心爱的儿子担忧呢。
贺儇收起他软弱怜悯的心,抛却他身上所谓“皇子”身上背负的责任,义无反顾朝姑射山的方向而去,只给虞瑾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此刻,虞瑾再次站在天牢前,感受这庞然大物的压迫感。
若是提前遣散伏夷藏在这里的各界贵人,毁掉这天牢灵池,即便四极被攻破,这阵法也终将不成——这是他来此地的目的。
虽是夜晚,这里也如白昼一般明亮。高大的天牢建筑,见证了仙界筑造技艺的精湛。若是将这般精力用于管理仙界,造福六界,想必天界如今的威望也不会如今日这般——需要用一些歪门邪道来巩固。
虞瑾看着手上的腰牌。他虽然有这东西在手,却也需要善用才能悄无声息进入。他有些遗憾,刚刚让所有人都回去了,自己孤身一人,侍卫装扮,须得变换装束才能凭此腰牌进入。
正在此时,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当先一人正是凌波。
虞瑾将手中腰牌藏好,悄悄跟在卫队之后,竟然十分顺利的进入了天牢。和上次来不同,天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灯火通明、纸醉金迷。
只有灵池里发出轻微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仿佛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各界请来的“贵人”似乎都回到了各自的住所。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士兵,整齐的沿着灵池边的栏杆排列。他们见到凌波,纷纷行礼致敬。
虽然在梧州合作,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和凌波不是一路人,但是此刻再见到凌波,虞瑾还是忍不住遗憾和叹息。听贺儇言道,此人才刚刚带人攻占了西华山,杀死了数百人,连同柳影。
若他还是玉衡,该多好?
凌波站在一旁,士兵们有条不紊的换防。轮休的士兵,整齐的出列,朝天牢外走去。看起来就是一次普通的换防,为何凌波要亲自过来?
时间紧迫,虞瑾趁此机会随着士兵们悄悄往里走。慕云实就是在此时走了出来,她一身红衣,身后站着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见到虞瑾和一众侍卫,似乎是怕人一般,急忙往后躲。
慕云实看到了虞瑾,却未动声色,直到凌波走来。
“将军,跟你借个人,里面的房梁断了。”这天牢的房子都是按照来人各自的地理风俗建造,有的地方因为住的久了,确实有这样的情况。
凌波自然是认得慕云实的。
他早就听说,魔界慕云实亲自上了天庭。但是直到虞瑾的婚礼结束,也没见到人,原来在这里。他拱手回礼,正要安排人手。
慕云实先开口了,“你,跟我上去看看。”
她指向远处站在队尾的虞瑾。
凌波朝那队尾看去,被慕云实点到的士兵,正拾级而上。虽然他穿着甲衣,戴着帽子,凌波还是觉得,那身影格外熟悉。就当他要往前一看究竟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更为熟悉的身影。
是哪个躲在慕云实身后的人。
是他的母亲。
此刻的她蒙着面纱,遮住了那可怕的火烧疤痕,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她的头发不再乱糟糟的,被梳理的整整齐齐。身着白衣的她,若不是那略显畏缩的状态,实在是无法将她和曾经小屋中的那个“疯子”联系在一起。
她的眼睛是看向凌波的,然而眼光却是散漫的。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她的一只手,始终拽着慕云实的衣袖。
凌波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天雷击中。
可是,他还有未完成的心愿。老天啊,如果有报应,请稍稍再等我几日。
他在心里呐喊着。
“将军认识我妹妹?”慕云实问道。凌波盯着慕青的眼神,让慕云实觉得,他们似乎是认识的。
凌波有一丝慌乱,但是很快整理好了心情。
“不,是我认错人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您请自便。”
慕云实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在颤抖,以为是这些士兵们吓着她了,便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去。
虞瑾早在凌波和慕云实对话间,走到了山石之后的阁楼里,躲过了凌波审视的视线。
直到换防结束,凌波才想起来刚才被慕云实打断的思绪。
“人都齐吗?”他问道。
“齐了,将军。”下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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