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主大张旗鼓的入了坊,原本昨夜就已有不少高客涌入南坊只求一见其貌,却都扫兴而归。
如此状况自然有人报入东宫,慕柊听了沉眉浅笑。
慕辞果然是放不下这位有着故人之姿的荣主的。
苦苦压抑三年,他眼看着慕辞荣宠渐升,再照此发展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父皇就该看不见他这个太子了。
于是慕柊提笔书文,未抬眼而泊言道:“父皇将花昀熹贬入花坊,本为屈主教化之意,若荣主始终避而不出,岂不有负父皇深意?”
府臣张濯俯首知意,“臣明白。”
去年冬雪早至,冻匮了秋收,国中四境皆成冬患,至于开春,各州府都传有疫情之状。
又日朝会上,太子议言于此,为防京中生疫于是谏请封丧,不论世家官门还是寻常百姓,家中但有人丧必须三日之内入葬不得停柩逾久,无人收尸者便由官府布火焚化,在此生疫要紧之时,绝不能现有陈尸之状。
镇皇许之所谏。
是日东宫令传,禁中宫闱里各宫监属纷纷晓令,至教坊人人悉知,各处掌事必严察其属,但有延误者杖刑责过。
而民间除却流浪无家者,便是花坊中人多半无人收尸,于是太子特意叮嘱,更添了人手入查花坊。
今日才初查而至,就焚了五具尸体,其中有两人还是昨夜刚死的。
从城郊太羲庙归来,慕辞的马车由北门而入,远远便瞧见了花坊那边燃升的焚尸黑烟。
看着那道烟色,慕辞眸光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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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花坊中喧嚣正起,大监在屋中一遍又一遍的点数着昨日燕赤王府送来的赏金。
说来他虽是这南坊的管事人,实际的油水却捞不到多少,名义上是个大监,却连宫里一个小打杂的太监都不及,坊里做事这么些年,还真是头回见过这么些黄金。
一想到今后只要有这么一位贵主在这,王府的金就得源源送来,大监便笑得合不拢嘴。
“大监。”
却偏在他美乐之时,门外来了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他连忙将满匣的金子收起,一面不耐烦应道:“不在外头好好招呼,来做什么?”
“有贵人来了。”
“进来!”
闱人连忙推门而入,便凑到大监耳畔低声汇报。
南坊里的主楼澜湘楼也是整座皇城里民间最大的赏乐雅楼,每日夜里此楼中都有歌舞排演,笙歌连夜不绝。
楼里平堂杂客甚众,只能隔着一汪池水远看花台上的歌舞伶人,而楼上的雅间则专为贵人而设,垂下一幕霞帘,居高品赏。
其中被排在最静谧处的雅间皆有小阁之设,价钱当然也是最贵的,却胜在无人旁扰,行事言谈皆是便宜。
而今日突然来造访的那位贵人便包了这么一间雅厢。
大监闻唤而至,卑躬屈膝,“叫贵客久等~”
一幕屏风之后,张濯正品佳茗,也未掀眼瞥之,只是将东宫的腰牌往桌上一放,那方才还一脸谄笑的大监当即便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来顿首在地。
张濯放下茶杯,“花昀熹既已入坊,何不见其露面。”
“回……回大人的话……荣主他……”
“其国已灭,何来荣主!”
闻此一喝,大监更在地上磕响两个头,“奴才嘴贱!奴才嘴贱!花、花昀熹这不才刚到坊中……才艺未备,还露不了脸……”
张濯闻言冷笑,“露不了也要露。”
“这……”
“太子殿下明日戌时将携太子妃入楼赏曲,这是曲册。”
张濯将一帖曲册推至桌沿,大监颤颤接来展而阅之。
“这……足二十曲,明日、怕是难备出来……”
张濯却无多言,只将一袋赏银丢过去,便斟茶品饮,并不理会。
此刻大监只觉手里捏着的曲册比山芋还烫,而落在他眼前的那袋赏金也像一道催命符似的,哪有半点诱人的铜臭。
“将花昀熹送入这南坊里可是皇上的意思,习教俗众,若连脸都不露,是想抗命不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这就下去准备……”
此刻纵是爱财如命的大监拿起这袋赏金也是欲哭无泪。
他这辈子就没离皇命这么近过……
匆匆拜离了此方雅间,大监便马不停蹄的就赶往深院里,一路走着还不忘询问闱人可有燕赤王府的人到来。
燕赤王的意思,当然是不愿叫他露脸的,奈何明日来客乃是东宫正主,便是他这大监脖子上顶着十个脑袋,也断不敢违逆。
两难之际,大监还是敲了沈穆秋的门。
“主儿~您在屋里吗?”
“请进。”
大监于是贴上满脸笑容,轻轻推开门去。
沈穆秋静坐在铜镜前,长发未拘,任由散披着铺落于地。
他就如此静坐着不动,大监察着颜色,却也难揣喜怒,便只好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轻声道:“贵主子,您也知道咱这些做奴才的,也就混个差事做才有口饭吃,前个儿王爷来了吩咐,奴才俯首照办,可不敢亏待着您,今儿个又是另一位的吩咐,这……奴才也是为难哪……”
沈穆秋微微侧过脸来,余光瞥了他,“大监见了太子的人?”
“贵主明白……”说着,大监便将那曲册递上,“太子明日戌时将携太子妃入楼赏曲,那东宫的府臣方才就送来了这个。”
沈穆秋将帖子翻开览看了一番,“坊里都有谱子吗?”
“有!”
“拿来吧。”
得之一语,大监如蒙大赦,不住作揖,“谢贵主体谅!”
看罢,沈穆秋便将曲册摆在桌角。
大监仍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探言道:“此事若是王爷问起来……”
“不会牵连大监。”
大监终于喜露而笑,“那奴才这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大监又躬着身退出了屋外,门一关,这口气可算是松了下来。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沈穆秋拿起桌上的剪刀剪去烛芯,铜镜里烛光恍惚一曳,照入影色暗暗,倏忽间仿有凉风袭过耳畔。
沈穆秋放下剪刀,随意瞥了镜中一眼,便起身推门走出。
有赖慕辞打点照料,大监给他安排的这个住处在深院里僻静的一方小庭中,没有旁人叨扰,只他一人独居。
喧嚣浸触不到的地方总是阴气聚集,月色冷白,照庭寂静,屋前廊下的庭院里一架秋千的悬椅在微风间轻轻摇晃。
沈穆秋转身顺着回廊缓走,近了玄关的一盏灯孤孤熄暗,断光处沉影投入,一双绣鞋缓缓摇晃在影色深暗里,因着摆动若隐若现。
沈穆秋置若无见,安静的从下方走过。
正绕过了那方玄关,忽闻身后风响有异,沈穆秋蹙了眉,回头只见慕辞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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