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下,候宇途的骂声越来越响,越来越不堪入耳,这小子的嘴如同连珠炮一样,言语间含着戏龟年的爹和娘,祖宗十八代都被问候了个遍,极尽羞辱之能事。那粗俗不堪的污言秽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戏龟年那高傲无比的自尊心上!
终于!
“够了!”
戏龟年身形剧烈颤抖,猛地将手中酒碗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他霍然起身,眼中布满血丝,充斥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屈辱和暴怒!
只见他一把卷起地上的伏羲琴,甚至顾不上整理衣袍,足尖在断石上重重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悲愤决绝的气势,再次从蓬莱殿废墟上飞纵而下,落在了候宇途马前不远处!
呵呵,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更难过的是面子关呐!
“哟呵!”候宇途见戏龟年真的再次“应战”,非但不惧,反而夸张地缩了缩脖子,用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对着身后的骑卒们感慨万分地大声“赞叹”道:“来来来,兄弟们瞧瞧!果然呐!这男人要是保养得好,那也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狠角儿!戏龟年着老东西,被咱们轮流折腾了大半宿,又是大火又是箭雨的,居然还能这般生龙活虎地蹦跶下来!啧啧啧,佩服!实在是佩服啊!”
他故意把“生龙活虎”四个字咬得极重,让戏龟年听了个真真切切。
“哈哈哈!”他身后的平田军骑卒们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声,人人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嘲讽,目光如同看猴戏一般,在戏龟年那强装镇定却难掩疲惫的脸上扫来扫去。
这赤裸裸的羞辱,若是放在以往,有胆子敢在戏龟年面前说这话的人,早已被戏龟年用最残忍的手段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可今日,候宇途这粗鄙匹夫依旧生龙活虎地坐在马上,唾沫横飞地骂着娘,戏龟年却只是脸色铁青地站着,是的,他只能站着!
戏龟年胸膛剧烈起伏,紧握着伏羲琴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竟似置若罔闻,视若无睹!这反常的“忍耐”,让蓬莱殿下观战的幻乐府门徒们心中疑窦丛生,他们面面相觑,一股不安的阴云悄然笼罩心头。
三大乐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鼓乐官心思最为机敏,他立刻意识到府主恐怕连出手的余力都难以维系了!这沉默,不是不屑,而是不能!他急中生智,对着身边同样脸色煞白的瑟、萧两位乐官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即面向惶惑的徒众,用一种异常笃定、充满信心的语气高声说道:
“诸位莫慌!府主并非怯战!他老人家此刻正在酝酿一门惊天动地的绝世武功!需得片刻蓄力!请各位兄弟齐心协力,上前厮杀,为府主争取这宝贵的时间!待神功一成,便是这帮泥腿子灰飞烟灭之时!而我等,亦是一战成名,天下皆知!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鼓乐官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合情合理,如同一颗定心丸,瞬间稳住了有些动摇的人心。
“原来如此!”
“我就说府主怎么可能怕了那匹夫!”
“兄弟们!为府主争取时间!杀啊!”
刚刚被候宇途骂得憋了一肚子火的幻乐府门徒们,瞬间又找到了主心骨,重新燃起了斗志。他们不再犹豫,纷纷甩开了膀子,挥舞着刀剑,怪叫着、呐喊着,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平田军的阵列发起了冲锋!这些人没经过战阵厮杀,虽然阵型散乱,但仗着个人武力不俗,倒也气势汹汹。
候宇途端坐马上,看着这群乌合之众冲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算计的弧度。他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仿佛在驱赶苍蝇,然后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却清晰传入每个骑卒耳中的声音下令:
“放箭。”
嗡——!
依旧是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齐鸣!铺天盖地的箭雨再次腾空而起,带着死神的尖啸,迎头罩向冲锋的幻乐府门徒!
幻乐府门徒们贵在单兵作战能力确实不弱。面对箭雨,他们或挥动兵器格挡,或凭借身法闪避,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虽然仍有一些倒霉蛋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但伤亡确实比直接冲击严整军阵要小得多。他们甚至顶着箭雨,又向前冲了十几步!
候宇途丝毫不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轻轻拍了拍坐下战马的脖颈,那通灵的黑马立刻会意,优雅地原地调转马头。
“退后三十步,放箭。”候宇途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军令如山!五百骑卒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器械,控马、后退、张弓、搭箭,一气呵成,这种军事素养,较当年公孙瓒麾下的白马义从,也不逞多让。
刚刚射完一轮,阵型已然后撤三十步,第二波箭雨几乎无缝衔接地再次升空!行云流水,时间衔接的得令人绝望!
那些刚刚冲过第一轮箭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幻乐府门徒,正想一鼓作气冲上去,却骇然发现第二波更加密集的箭矢已经劈头盖脸地射了过来!距离更近,力道更足!他们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狼狈不堪地挥舞兵器格挡闪避,冲锋的势头瞬间被打断、遏制!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候宇途显然没有给他们任何重整旗鼓的机会。他仿佛化身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指挥家,手臂一次次抬起,落下,口中吐出冰冷的指令:
“放箭。”
“再放!”
“继续!”
天上的箭雨,真的如同群星坠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丝毫停歇!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狠狠地、持续不断地拍打在幻乐府徒众这块脆弱的礁石之上!密集的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兵器格挡的碰撞声,中箭者的惨嚎声,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
穷则战术穿插,富则火力压制!
候宇途将这句战场铁律发挥得淋漓尽致!平田军背靠大半个曲州的支持,箭矢充足,而幻乐府呢?除了戏龟年那把琴和一群疲惫不堪的武夫,还有什么?
在绝对的火力密度和持续不断的打击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冲在前面的门徒被射成了刺猬,后面的被压得抬不起头,寸步难行!终于,在又一轮更加狂暴的箭雨覆盖下,幻乐府徒众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退!快退!”
“顶不住了!”
“府主救命啊!”
惊恐的喊叫声取代了冲锋的呐喊。残余的门徒们再也顾不得什么“为府主争取时间”,如同丧家之犬般,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蓬莱殿下的“安全区”,一个个灰头土脸,气喘如牛,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箭伤,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死亡的敬畏。
他们退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场中唯一还站立着的身影——戏龟年。那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哀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他们用眼神无声地呐喊:府主!您的绝世神功呢?快施展啊!救救我们!
此刻的戏龟年,背对着他们,面朝着平田军的方向。他的背影依旧挺拔,紫色的锦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气机流空、丹田枯竭,他的心脏在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喉咙!面颊滚烫如同火烧,那是羞愤到了极点的表现!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紧贴着冰冷的皮肤。他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也冰冷到了极点!
这一回,就算是傻子也看明白了!他们视若神明、寄予厚望的府主大人,根本不是什么在酝酿神功,而是…黔驴技穷了!那把神奇的伏羲琴,似乎也没什么卵用了!
眼瞅着平田军阵地上弓弦再次绷紧,那致命的箭雨随时可能再次倾泻而下,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这帮江湖草莽出身的门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长幼尊卑、府主威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府主!快出手啊!”
“府主!箭…箭又要来了!”
“府主快救命啊!”
有人忍不住直接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更有甚者,特别是那群白日里去而复返、本想捞点好处结果深陷死地的墙头草们,此刻更是叫苦不迭,肠子都悔青了:
“我的天爷啊!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回来啊!”
“油水没捞着,命要搭进去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实非所愿!实非所愿呐!”
平日里连皇帝老子都不放在眼中的戏龟年,心高气傲到了极致,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被一群他视为蝼蚁的泥腿子用箭指着鼻子羞辱也就罢了,如今连自己豢养的门徒都敢如此质疑、催促、甚至隐隐流露出不满!这简直是扒光了他的衣服,将他最后的尊严踩在泥地里反复践踏!
这精神上的摧残,远比肉体的伤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戏龟年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极致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和犹豫!
拼了!我堂堂幻乐府府主,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像个样子!
他猛地挺直了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背脊,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骄傲都灌注其中。他没有回头再看那些让他心寒的门徒一眼,而是大步向前走出了十余丈,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平田军的视野之中,此举也远离了身后的人群。他将那承载着他一生荣辱的伏羲琴,轻轻置于膝上,盘膝坐下,背对着所有人,面向着黑暗中的敌人。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天地间最后一丝游离的元气纳入体内。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只剩下一种燃烧生命的决绝。
修长却因透支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冰冷的琴弦之上。
他开始弹奏。
这一次,琴音不再尖锐刺耳,不再充满杀伐戾气。初时,琴声清越悠扬,如同山涧清泉,淙淙流淌。琴音之中,竟似有无数的鸟鸣之声:黄莺的婉转、杜鹃的啼血、喜鹊的喳喳、八哥的学舌,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清脆悦耳的鸟啼。这些鸟鸣并非简单的模仿,而是仿佛与这夜色、与这废墟、与这天地间的某种韵律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间间关关,高低错落,宛如一曲大自然的交响诗,充满了生机与和谐。
起初,惊魂未定的幻乐府门徒并未在意,只当是府主在弹奏什么舒缓的曲子。但随着这首古曲《百鸟朝凤》的意境渐入佳境,众人疲惫浑浊的眸子骤然一亮!
奇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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