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这几日每天早晨都会去归去来茶馆，劈柴做饭、烧水熬药。
他谎称自己是江顺的朋友，江孤阳见他做事踏实体贴，总是笑呵呵地点头，应该也没起疑。
其他时间，白泽便四处寻找江兆先，去他之前爱逛的赌坊酒肆蹲守，可惜一无所获。
江顺至今未归，可见钱财借出容易讨回难，白泽想，他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但自己也不能就在归去来这么耗下去，无论如何，还是得找到江兆先才是。
这日早晨，茶馆好像格外安静。
“茶婆，我来了。”
虽然江孤阳听不见，但白泽还是习惯性地在进门时打个招呼。来到后堂，掀起门帘一瞧，却不见她的踪影。
难道茶婆的病情有所好转，自己出门了？
白泽并未多思，只是照例劈了柴、烧好水，忙活完了这一会儿，江孤阳还没回来。
白泽心中有些不安，站在茶馆门口左瞧右看，目光落到斜对面的包子铺上。
“老板，早晨见没见到茶婆出门？”
“没见到呀。我一个时辰前就出摊了，没瞧见她出门呀。”蒸气后面是一张熊族老妇的敦厚面容。
“茶婆啊，哎呀，我寅时起来和面做馅的时候，看见几个黑衣把她带走了呀。”她的老伴端着几层笼屉快步过来。
“黑衣？什么样的黑衣？”白泽急道。
“他们剑鞘上有婴羊图灵的纹样，看着像是财神府的黑衣呀。”
白泽心中暗道不妙。
越爷抓茶婆干什么？莫不是搞错了吧。于是他赶忙到附近的驿站租了一只孰湖，向北追去。
飞近荣华州五州枢，空气里时不时地泛出淡淡的酸腐味道，就好像到处都是将坏的食物，藏匿在楼瓦墙缝的潮湿里。几只灌灌从白泽身下飞过，口中叫嚷着：
“勾奇货自食恶果，倒卖魔油，死于魔油！”
“钩吾全境严禁提炼和倒卖魔油，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白泽还没降落，就远远看见东南街心巍峨的财神府对面，那原本是钩吾子民参拜财神的方形露台上，捆绑着两个小小的身躯。勾油打披甲执锐，面对周围围观的民众，似乎正在宣讲着什么。
白泽心下一惊，顾不得忌讳，便直接冲着财神府疾飞过去。然而刚冲到一半，江兆先和江孤阳的身体就在他眼前，突然消失了。
孰湖脖颈上的绳索忽然收紧，它被勒令停止，却没有得到新的方向指令，于是开始原地盘旋。
白泽仍处在巨大的震撼中，脑海中白茫茫的一片麻木。这与之前仅仅是看到一只活鸡消失的震撼，深浅尤不可相比。
露台周围密密麻麻的民众当中爆发出延绵不绝的惊呼，俯瞰如潮水涌动，层层向外迅速撤退了数丈。
“怎么有飞骑敢过来？”
“弓箭手警戒！”
地面岗楼上的侍卫发现了已经逼近财神府附近空域的白泽，弓箭手立刻搭弓瞄准。孰湖并非战骑，见到乱箭飞来立刻慌了神，挣扎摇晃着不知所措，白泽也赶忙指挥它后撤，掉头向南急急飞离。
如今江孤阳已死，魔油已毁已禁，自己也是时候该回天虞复命了。
天虞部域，恒辉城堡。
白泽今日的运气似乎很糟。
抵达堡场的时候，姚乌依正在与一个黑虎族的年轻男子比武。所有奚杀围成一圈助威呐喊，氛围热烈，就连她豢养的骏马和苍鹰都显得比平时更加兴奋。
这男子容貌俊朗，身姿挺拔，像是个贵公子。一笑起来自信满满，又无盛气。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高。
姚乌依在天虞女子中算是高个子，而这男子将将高出姚乌依那么一点，确实显得矮了些。
“白泽，你回来啦。”凉风迎了上来。
“这是谁呀？”白泽用眼神指了指那男子。
“他呀，就是杨顾公子。”
“哦……”白泽不禁更加关注他们的比武。
杨顾公子，据说是以前天虞杨氏神族的后裔，从小由姚乌达辣一手带大的，算是儿徒。自从去年秋天天虞角斗镇西王姚乌令死了之后，达辣就令杨顾继任了恒春领主。
杨顾一时备受关注，各领主都道他年纪轻轻，恒春又是姚乌令经营多年的地盘，多方势力盘根错节，他必定成为空架子。岂料杨顾手段雷霆，恩威并施，短短半年时间，居然就叫姚乌令原先的旧臣门客对自己服服帖帖。
现在天虞上下都在传，达辣圣贤有意将杨顾招为孙女婿，日后辅佐姚乌依，夫妻两个一同执掌天虞。
姚乌依当然不服，于是就有了今日的比武。如果自己赢了杨顾，那么他就必须断了对自己的非分之想。
可惜……她打不过杨顾。
周围的助威呐喊声渐渐零落式微，没了气势。白泽心中也大为惊讶，没想到在天虞年轻一辈中，竟然还有比姚乌依武功更为高强的。
“你不用烟杆子，居然使得出烟波功？”姚乌依已经有些心浮气躁。
杨顾笑道：“谁告诉你使烟波功必须要用烟杆子了？师父定然没这么说过。”说罢翻手一掌抚过姚乌依的后腰，“放心，我这烟波功温柔得很，绝不会伤了少主。”
姚乌依冷哼一声，并不领情，出手仍是凌厉的杀招，步步紧逼。杨顾忽然施展开天虞长拳，引敌深入以慢打快，招招皆在化解杀气。
“精彩。”
白泽看得入迷，受益匪浅。这个杨顾公子不愧为杨氏后裔，他的天虞长拳果然造诣颇深。
杨顾手无寸铁，却妙手空空。灵巧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解了姚乌依一束发辫上的头绳，将她双手绑了起来。
烟杆子已到杨顾的手上，他又笑道：“我可不敢打掉少主的兵刃，不如请玄机公子先收着好了。”说罢将烟杆子朝旁边一递，姚乌玄机黑青着脸接了过去。
“你个笑面虎，你等着！本少主总有一天打得你满地找牙！”姚乌依气得原地跳脚。
“好啊，我等着。”杨顾回眸一笑，乘着他的狮鹫离去。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
女魔头一声咆哮，奚杀们赶忙哄然散去。白泽见状也欲悄悄溜走，却被姚乌依一眼瞧见。
“白泽！你好大的胆子！回来了也不来禀报？”
白泽无奈只好折返，道：“不敢。听见少主让滚，就先滚了。”
“说说吧，拿到魔油没有？”姚乌玄机帮姚乌依松了手上发绳，她半躺在香樟树下的长椅上，几个武婢过来按腿揉肩。
于是白泽便按照和陆航商量好的交代起来。
“属下追踪江兆先，查到他隐匿魔油的据点在富象城西郊的一座孤山下。我到的时候，鬼面陆航已经将魔油全部焚毁了。他还给勾越神君告了密，勾越处死了勾奇货和江兆先，已经下令严禁炼制和倒卖魔油。”
“鬼面陆航？”姚乌依挑着眉，“他怎么会盯上魔油的事？”
“不是少主吩咐他这么做的么？我还以为是我走之后，少主改了主意。”白泽拿出那枚墨绿色的天虞令递交出去，“陆航请我代为交还少主的令牌。”
姚乌依见了令牌勃然大怒：“陆航这贼！欺我太甚！居然敢偷我的天虞令？”
姚乌玄机道：“少主，没准朝凤节那日咱们的对话，也被陆航偷听了去。少主的天虞令就是在那时候丢的。”
姚乌依摆摆手让周围的武婢退下，瞪着白泽走近两步，贴着他的脸道：“凭你的聪慧，难道看不出陆航是成心捣乱的吗？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怎么可能把天虞少主的令牌交给他！”
“见此令如见少主，因此属下并未怀疑。”白泽的一双异瞳平静如水。
“你和陆航交手了吗？”
“刚见面时，交手了。”
“谁胜了？”
“自然是他胜了。”
“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
“他说他知道我也是少主派去的，亮出令牌，叫我不必取魔油了。”
“这么说来，你当真是被陆航骗了？”姚乌依挑起眉毛，直起身道，“即便魔油都被陆航烧了，那江兆先手里不是还有些散货吗？总不会也埋在孤山下吧？”
“属下不知。江兆先趁着我和陆航打斗的时候逃走了。”
姚乌玄机一棍子打到白泽肩上，呵斥道：“逃走了你不会追吗？什么也办不成，要你有何用？狡辩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姚乌依坐回到长椅上，抽了一口烟：“玄机哥哥说的是啊。白泽，你是不是没尽心啊？”
白泽嘴唇动了动，实在说不出谄媚讨好的话来，只好沉默不语。
“问你话呢？”姚乌依随手从矮桌上拿了颗山竹砸向白泽的额头，“你竟相信陆航的鬼话，却不记得我当面对你的吩咐了吗？我只是叫你取几瓶魔油来，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成。”
“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嘴里称呼我为少主，何时真当我是你的少主了？”姚乌依伸出手来，白泽骤然感到额头的面刺传来剧痛，剧痛很快蔓延全身，他不自觉地抽搐倒地，痛苦地缩成一团。
姚乌玄机面浮得意之色，火上浇油道：“少主明鉴，这小子其心不附。天虞角斗之后，好多奴隶都来找过他，把他当做神君一样，他们还放言要奉他为‘奴隶之主’，要造反称神呢！”
放屁！白泽心道。天虞角斗之后老子一直重伤昏迷，伤好了之后就被你拉去黥面了，哪儿见过什么奴隶？
然而浑身的剧痛令他此刻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脸上青筋爆裂，异瞳充血，他只能狠狠地抬眼瞪着姚乌玄机。
“少主，杀了他。这小崽子，养不熟的。”姚乌玄机继续落井下石，“少主？”
“把他关进死牢，等候处置。”姚乌依冷冷地道。
“是！”
“等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让他死了。”
“是。”
姚乌玄机冲左右摆摆手，几个奚杀上前将白泽拖了下去。
“少主消消气，您瞧这是什么。”姚乌玄机从怀里掏出一个玄色龟壳佩饰，“这可是我从萨高的归西大夫手中高价购得的药灵秘方！神君最近不是有些耳背么，用一整只旋龟晒成干，再制成饰品佩戴在身上，就能治好耳聋之症。”
“哦？”姚乌依接过那龟壳，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把玩，抬头莞尔一笑，“还是玄机哥哥好，总惦记着哄我开心。”
“能让少主开心，是属下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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