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孤山下，熊熊烈火照得周围亮如白昼，浓郁的白雾在夜色中升腾而起。
百余箱魔油，一批是预订给雷野的，一批是三日后鲜涂要来取的，顷刻之间全部化为灰烬。
“完了。全完了。”江兆先伏地痛哭，“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奇货令仪立刻就会发觉，她一定不会饶过你们的！”
陆航放飞了一只窃脂和几只灌灌，那鬼面回头面对着江兆先发出咯咯笑声。“恐怕是勾越不饶过她才是。”
江兆先面色惨白：“你……你向越爷告密了？”
“哼。勾越最好是管一管这事，他若是不管，日后可就不能怪小爷打扰他的财神府了。”陆航回头逼近江兆先，“至于你嘛……”
逍遥飞爪伸向江兆先的同时，白泽出剑拦在前面：“陆航大侠，请暂且饶他一命！他若是死了，那茶婆岂不是无辜受累？”
飞爪灵活地甩开长剑，白泽情急之下不得不全力相拼。
陆航气道：“你着急什么，我又没说要杀他。”
“那你为何突然出手？”
“我只是要绑了他与我走一趟，天亮之前就会把他送回来了。”
白泽怔然停手，可江兆先早已不知去向。陆航则跃到旁边的一口枯井前仔细查探，忽又急退数步，气恼道：“都怪你，他跑啦。”
“跑了？他……跳井跑了？”
“这儿深山老林的，哪有什么井！这定是他们建造的用来逃命的密道。他下去之后便开启了毒气，追不得了。”陆航越说越气，一爪将枯井露出地面的部分击了个粉碎。
“对不起，是我耽误了陆航大侠的事……”
“抱歉有什么用？”
陆航回手一爪直奔白泽，白泽心中有愧竟不躲闪，爪尖刺破白泽的肩头，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怎么不躲？”
白泽低头不语。陆航幽幽地轻叹一声：“罢了。有这医案，也许亦可。”
白泽忽然道：“你……不是姚乌依派来的吧？”
“傻小子，才看出来吗？”陆航席地而坐，望向熊熊火光，“其实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专程来端掉倒卖魔油的据点的。‘诛宵小，毁魔油。让这鬼东西从此消失’，这是他的原话。”
原来，风景在荷风水榭休养，恢复缓慢，惦记起魔油的事总觉如鲠在喉，不去不快。于是他便叫了只婴勺闻了闻陆航的袖珍贝，传信托付陆航来办此事。
“所以你最后还是会杀了江兆先。”白泽问得认真。
陆航失笑：“江兆先只是小角色，就冲他这几日照顾江孤阳还算尽心，就算他良心未泯。但勾奇货必须死。”
“所以你手里的天虞令，是偷来的？”
“哦，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陆航从怀中摸出那枚墨绿色天虞令扔给白泽，“回去还给你家少主。我就是偷来哄你的，这玩意我留着可没什么用处。”
白泽在陆航身边坐下，翻看着令牌苦笑道：“姚乌依若是知道她堂堂少主的天虞令被你这么轻易地就给偷走了，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子。”
“她那日欺负了我的朋友，我潜去河谷找她，原本是去砸她窗户的，恰巧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偷令牌只是技痒，顺手罢了。”陆航咯咯笑着，“大不了，小爷以后不去砸她窗户就是了。”
“你居然曾经砸过她的窗户吗？”
“哈，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有这个爱好。”陆航的鬼面低了低，“你这把剑，不错。”
“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白泽的异色瞳中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天虞少主的贴身男仆，出门随侍时可以持配兵刃，就像姚乌玄机那样。选兵刃时，我选了它。”
“此话差矣。死器原本当然普通，让它们变得不普通的，是使用它们的主子。就像金脂烟杆，是因为姚乌达辣才在山海兵戈榜上排名第一，威名不输任何法器。”
白泽笑了笑，笑容有些自嘲。
陆航又道：“你这剑，它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没有的话，那就现在起一个。”
“那就叫它……‘辞奴’吧，也算是我的一个美好期望的寄托。”白泽转头看着陆航的鬼面，“我小时候，在巡州，就听说过你的大名。”
“哦？听上去，我被你说老了。”
“四年前吧。”白泽轻笑，“那时候听说的你，的确是个老头，还很丑陋。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究竟你和江兆先，哪一个更丑。”
“哈哈，这世上恐怕没有比江兆先更丑的了。”
“应该是吧。我看他第一眼时，差点吐出来。”
“哈哈哈，我也是。”陆航现在发笑的声音，似乎比以往更真实了些，“我认识你却晚了很多。在去年的天虞角斗时，我才知道你。”
白泽苦笑：“我果然是全山海最出名的一个奴隶。”
陆航敛了笑声，肃然道：“你回去怎么交差？要不要我给你一瓶魔油呀？”
白泽摇头：“不要。我就说魔油都被毁了吧。”
“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若是敢拿魔油回去给那女魔头，我现在就杀了你。”陆航比划着吓唬白泽，“你回去就说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你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姚乌依就算是生气，她也找不着我。”
“好。”白泽点点头，又问，“归去来的散货共有四瓶。给勾越送去了两瓶，还剩两瓶。那你留着这两瓶是要做什么用呢？”
“报仇。”陆航的声音忽然阴冷。
良久的沉默。
“那‘医案’呢？”
“我暂且有用。用过之后，我会把它送去天山。”
“天山？”
“叫天山采货的杀手去惩治名单上的黑心买家，最合适不过了。”
白泽又是一阵沉默，随后道：“好吧。”
如今白泽也是同样地信任陆航，仿佛听他现在这样说了，就能确信日后他一定会这样做。白泽也不清楚，一向多疑寡信的自己，为何会对这个不示面容的陆航轻易产生信任。
远处的大火已经燃尽，小半山的草木都成了魔油的陪葬。天色仍是未亮。
“走吧。”白泽道。
“你要去哪儿？现在就回去天虞复命么？”
“我得先去归去来看看。江兆先既然逃跑了，恐怕他不肯再回去。”
“他定是不会回去了。你不会是打算照顾江孤阳，等江顺回来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
“唉，也罢。那么就此别过了。”
陆航对白泽抱拳施礼，白泽也回了一礼。望着陆航长翼飞离的背影，白泽心中升起一种身在江湖的错觉。
烟灭灰飞、万物俱寂之后，一只体型矫小的翼螭尖叫着飞至山麓。翼螭背上下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疤脸男孩，右边裤腿空荡荡地飘着。
男孩轻轻的一声叹息湮灭在风中。
“亏得我还提前了三日抵达博州，这可如何与大安泰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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