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点公诉
第一章 疑云初现
方明指尖划过卷宗边缘的毛边,目光落在“富海集团少东家周子轩涉嫌故意伤害”一行字上。落地窗外,午后的阳光斜切过检察院大楼顶端的国徽,在他办公桌上投下一道锐利的光斑。这案子表面证据确凿——酒吧斗殴,受害者鼻梁粉碎性骨折,监控拍到了周子轩挥拳的瞬间。可卷宗里那份关键监控录像的存储标签,却贴着刺眼的“设备故障,数据无法恢复”的封条。
他拿起内线电话,技术科小陈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方检,那台存储服务器的主板烧了,物理损坏。备份……刚好那周备份任务失败。”听筒里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吞咽,“太巧了,是吧?”方明没说话,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巧合?在检察院干了十年,他早就不信这种奢侈品。
疑窦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翻开物证清单,找到那份dNA报告。报告显示受害者指甲缝里的皮屑组织与周子轩的dNA高度吻合,铁证如山。可当他翻到报告附件——现场提取的物证照片时,眉头骤然锁紧。照片里,受害者指甲缝干净得异常,连一丝血迹污垢都没有。他立刻拨通法医鉴定中心。
“老刘,富海那个案子的dNA样本,你们确定是从指甲缝提取的?”方明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呃……报告上……是这么写的。”法医老刘的声音有些飘忽,“提取记录……归档了,一时半会儿……”
“指甲缝照片显示没有任何残留物,老刘。”方明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听筒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良久,老刘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方检,流程……有时候……可能……”他没再说下去。方明挂断电话,指尖冰凉。调包。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一份报告,就这样被偷梁换柱。
他决定去找那个唯一的目击证人,酒吧的服务生李强。笔录里,李强清晰地指认了周子轩是率先动手、下手最狠的那个。可当方明推开李强租住的城中村房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张写满惊惶的脸。
“检察官同志!我……我之前记错了!”李强眼神躲闪,双手紧张地搓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那天我喝多了,灯光又暗,可能……可能看岔了!不是周少……是另外两个人先动的手!”他语速飞快,喉结上下滚动,“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您别问我了!”
方明盯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没再追问。他留下名片,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门板被猛地撞上的闷响,还有门内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咒骂。恐惧。赤裸裸的恐惧。
回到办公室,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方明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监控“巧合”损坏,dNA报告被调包,证人惊恐改口。三根线头,指向同一个方向。这手法,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熟练。
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进入内部案件数据库。输入“周子轩”。系统跳出几条记录,大多是交通违章。他加了几个筛选条件,时间跨度拉长。屏幕滚动,一条被标记为“已结案”的记录跳了出来——三年前,一起酒吧寻衅滋事案,嫌疑人周子轩,最终因“证据不足”不予起诉。方明眼神一凝,点开详情。
卷宗电子档案里,关键证物照片缺失,证人笔录显示“记忆模糊”,一份本应存在的现场监控记录备注栏写着“设备故障”。方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继续翻找。五年前,另一起发生在高档会所的故意伤害案,嫌疑人同样是周子轩。卷宗里,法医鉴定报告的关键数据页被标注为“原件污损”,唯一目击证人在案件审理期间“突发急病”出国治疗。
方明靠在椅背上,办公室的顶灯在他眼中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圈。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蹊跷,三次……就是模式。一个精心设计、反复演练、专门为周子轩这类人服务的“脱罪模式”。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面对的,恐怕远不止一个无法无天的富二代。夜色浓稠如墨,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方明拿起桌上那份漏洞百出的卷宗,指尖划过“周子轩”三个字,眼神锐利如刀。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深得多。
第二章 暗流涌动
方明在办公室枯坐到深夜。卷宗摊在桌面,周子轩的名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三起案件,同样的证据消失模式,像三条毒蛇盘踞在他脑海里。他抓起外套,径直走向三楼最东侧的办公室——主管刑事检察的郑处长还没下班。
郑处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光。方明敲门时,看见郑处长正弯腰侍弄窗台那盆长势喜人的蝴蝶兰。听到动静,他直起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
“小方啊,这么晚还没走?”郑处长拿起喷壶,细密的水雾洒在翠绿的叶片上。
方明开门见山:“郑处,富海集团周子轩的案子,还有他之前两起旧案,证据链的断裂方式高度雷同,存在系统性人为干预的嫌疑。我建议……”
“小方,”郑处长放下喷壶,拿起一块软布轻轻擦拭叶片,动作不疾不徐,“富海集团是市里的纳税大户,周董事长也是人大代表。这个案子,社会关注度很高。”他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方明脸上,依旧温和,却像蒙了一层薄雾,“办案要讲证据,更要讲政治,顾全大局。有时候,过于执着于细枝末节,反而会看不清方向,给自己,也给单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方明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郑处长的话像裹着天鹅绒的钝器,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郑处,证据被篡改,证人被恐吓,这已经不是细枝末节了!这是对司法公正的……”
“方明同志!”郑处长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他,但脸上那层温和的笑意并未褪去,只是眼神锐利了几分,“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业务能力没得说,就是有时候太轴。我提醒你,办好手头的案子,其他的,不要节外生枝。这是为你好。”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气,“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工作。”
方明站在原地,喉头发紧。郑处长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头刚燃起的火焰。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沉入谷底的心情。不要多管闲事。这五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他心上。
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办公室,方明颓然坐下。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照不进这间被阴霾笼罩的房间。他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份关于周子轩的汇总报告,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动作。郑处长的警告言犹在耳。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席卷而来。
最终,职业本能战胜了犹豫。他掐灭烟头,坐回电脑前。不能立案调查,不代表不能梳理疑点。他新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将三起案件中所有异常点——监控损坏的时间点、法医报告的疑点、证人前后矛盾的笔录、以及可能的关联人员——逐一罗列、归档。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直到凌晨两点,他才保存文件,关闭电脑,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
办公室门锁“咔哒”一声轻响,走廊再次陷入黑暗。
第二天清晨,方明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淡淡的、不属于这里的金属和塑料烧焦的异味钻入鼻腔。他心头一跳,目光迅速扫过室内。一切似乎都和他离开时一样,文件整齐,桌椅归位。
但当他走到办公桌前,准备打开电脑时,动作猛地僵住。
主机箱侧盖板被卸下,随意地丢在地上。机箱内部一片狼藉——硬盘被暴力拆卸下来,外壳扭曲变形,电路板和存储碟片被硬物砸得粉碎,碎片散落在机箱底部,像一堆被肢解的残骸。连接线也被粗暴地扯断。
方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冲过去,手指颤抖地拨开那些碎片。彻底毁了。物理性破坏,没有任何恢复的可能。他昨晚整理的所有资料,连同电脑里存储的其他案件信息,全部化为乌有。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对方不仅知道他发现了问题,还知道他昨晚做了什么!办公室的门锁完好无损,对方是怎么进来的?是内鬼?还是……他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探头,红色的指示灯微弱地亮着,显示它仍在工作。他冲出办公室,直奔保安室。
“昨晚二楼的监控?方检,真是不巧,”值班保安挠着头,一脸歉意,“昨晚后半夜,整个二楼的监控存储服务器突然宕机重启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吧?重启后就恢复正常了。技术科早上来看过,说是系统偶发故障,日志里没发现异常。”
又是故障。又是巧合。
方明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看着那堆硬盘残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窥视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对方在暗处,手段狠辣,且能量惊人。他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是压抑的沉重呼吸。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冰冷刺骨的文字:
“悬崖勒马,尚可自保。再进一步,万劫不复。”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方明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像两点幽冷的鬼火。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沉重地撞击着耳膜。窗外,阳光明媚,而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寒潭。
第三章 蛛丝马迹
方明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指尖冰凉。窗外阳光刺眼,办公室里却弥漫着硬盘烧焦后的金属腥气和挥之不去的寒意。他猛地起身,一把拉上厚重的窗帘,将刺目的光线隔绝在外。办公室里瞬间暗沉下来,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悬崖勒马,尚可自保。再进一步,万劫不复。”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神经。对方知道他做了什么,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甚至知道他昨晚在这里待到凌晨两点。这不再是警告,是赤裸裸的宣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几乎让他窒息。他跌坐回椅子,双手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硬盘毁了,加密文件夹里的心血化为乌有。郑处长的暗示,监控的“巧合”故障,物理破坏的硬盘,精准送达的威胁短信……这一切编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困在中央。
万劫不复?
方明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受害者家属绝望的眼神,闪过周子轩那张在卷宗照片里带着轻蔑笑意的脸。一股不甘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密布,却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不能退。退了,他就不再是方明。
硬盘没了,但记忆还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能毁掉电子记录,但有些东西,是毁不掉的。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文件柜前。柜门打开,一股陈年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扑面而来。这里存放着一些非核心的、尚未完全电子化的旧案卷宗副本,以及一些程序性文件。
他需要重新梳理。从最原始的地方开始。
方明搬出周子轩三起案件的纸质卷宗,铺满了整个办公桌。他像一个考古学家,在废墟中寻找残存的线索。这一次,他不再执着于那些被抹去的关键证据,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嫌疑人的社会关系网络,过往的交通违章记录,甚至是一些不起眼的旁证材料。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缓缓移动。方明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也暂时忘记了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他拿起周子轩第一次卷入伤人案时的卷宗,一份不起眼的交通违章处理回执夹在笔录后面。违章人是周子轩,处理地点是城东交警大队。方明目光扫过紧急联系人一栏,那里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周国华。他皱了皱眉,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他立刻翻出第二起案件的材料,一份关于嫌疑人背景调查的补充说明里,提到周子轩有个远房堂兄在省城某单位任职,名字也叫周国华。方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是扑到第三份卷宗前,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到嫌疑人社会关系部分。这一次,没有明确提及周国华,但在家庭主要成员关系图的旁注里,有一行小字标注:“与周国华(省发改委副主任)系叔侄关系”。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方明脑中炸开。周国华!省发改委副主任周国华!三起案件,三个不同的嫌疑人,竟然都和周国华有着或近或远的亲属关系!周子轩是他的侄子,第二起案件的嫌疑人是他的远房堂侄,第三起……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但那份旁注指向性已经足够清晰!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系统性的包庇!是权力在司法程序上撕开的巨大豁口!
方明猛地靠在椅背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真相的狰狞面目终于在他面前撕开了一角。郑处长的警告,硬盘的毁灭,威胁短信……这一切都有了清晰的指向。周国华,这个名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仅仅知道关联还不够。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需要撕开这层权力编织的保护网。方明的目光落在了第一起案件的一个证人名字上——王磊,案发时酒吧的服务员,最初指认了周子轩,但后来在庭审时突然改口,声称自己当时喝多了,记不清。
王磊是关键。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被迫知道了些什么。
找到王磊并不难。方明通过内部系统查到了他最新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地点——他现在在一家连锁快餐店当服务员。
方明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联系王磊。他找了一个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投币,拨通了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和快餐店特有的忙碌节奏。
“喂?哪位?”一个年轻但透着疲惫的男声。
“王磊吗?”方明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我是方明,市检察院的。关于两年前‘夜色’酒吧那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只剩下背景的嘈杂。几秒钟后,王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抗拒:“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打来了!”电话被猛地挂断,忙音刺耳。
方明的心沉了下去。王磊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恐惧,极度的恐惧。
他必须见到王磊本人。
晚上十点,那家快餐店打烊的时间。方明裹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色夹克,戴着棒球帽,远远地站在街对面的阴影里。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王磊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员工通道出来。
方明快步穿过马路,在王磊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时拦住了他。
“王磊。”方明摘下帽子。
王磊看清方明的脸,瞬间像被电击了一样,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调,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什么怪物。
“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点情况。”方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我知道你改口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记错了!当时喝多了!”王磊语无伦次,身体微微发抖。
“记错了?”方明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地锁住王磊躲闪的眼睛,“你当时的笔录非常清晰,细节都对得上。庭审时突然就‘记错了’?王磊,有人威胁你,对不对?他们给了你什么?钱?还是……”
“闭嘴!”王磊突然失控地低吼,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顺着墙壁滑下去,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求你了……别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方明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被恐惧彻底击垮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怜悯,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王磊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很多……很多钱……够我……够我全家……安稳过下半辈子……”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他们……他们太可怕了……无处不在……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能说……”
“是谁?”方明追问,声音低沉而紧迫,“是谁给你的钱?是谁在威胁你?”
王磊惊恐地摇头,像拨浪鼓一样,泪水甩得到处都是。“不能说……名字……提都不能提……提了……就真的完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推开方明,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深处跑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压抑的哭泣声在寂静的巷道里隐隐回荡。
方明站在原地,巷子里穿堂而过的冷风灌进他的领口,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王磊那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神和话语,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无处不在”、“会死的”、“提都不能提”……
他缓缓走出小巷,重新汇入城市夜晚稀疏的人流。霓虹依旧闪烁,车灯划出一道道流光,这座繁华都市的夜景依旧迷人。但方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比硬盘被毁时更甚。他知道了关联,触碰到了恐惧的实质,却也更深地感受到了那张网的庞大与森冷。
周国华的名字,王磊的恐惧,还有那条如跗骨之蛆般的威胁短信……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他抬起头,望向城市上空被光污染遮蔽的、模糊不清的夜空,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一个庞大而危险的棋局边缘。
下一步,该怎么走?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第四章 联盟浮现
巷口的冷风灌进方明的衣领,王磊崩溃的哭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无处不在”、“会死的”、“提都不能提”——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他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喧嚣的城市脉搏与他内心的死寂形成刺眼的对比。孤身一人,面对一个庞大而未知的黑暗。下一步?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这潭死水的支点。
一个名字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浮现:陈默。
陈默是他大学室友,计算机天才,毕业后没进大厂,反而开了家不起眼的电脑维修店,顺带接点“灰色地带”的活儿。方明一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检察官的身份让他必须谨慎。但此刻,硬盘被物理摧毁,电子线索被抹除,常规调查渠道似乎已被堵死。陈默,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触及真相背面的钥匙。
他拐进另一条更暗的小巷,掏出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备用手机——一部老旧的、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按键机。他凭着记忆,按下一串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陈默特有的、带着点慵懒和警惕的声音,背景音是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是我,方明。”方明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我需要你帮忙,陈默。很急,也很危险。”
键盘声停了。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默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老方?你这语气……出什么事了?”
“我的工作电脑硬盘被人物理破坏了,就在我办公室。里面有很重要的加密数据,我需要你……试试看能不能恢复点什么。”方明尽量让自己的描述听起来不那么惊悚,但“物理破坏”几个字还是让电话那头的呼吸一滞。
“物理破坏?砸了?烧了?”陈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更像是……用专业工具彻底毁掉了盘片。”方明回想起硬盘外壳上那些狰狞的划痕和撞击点,胃里一阵翻腾,“我知道希望渺茫,但……”
“渺茫不等于零。”陈默打断他,语气里透出一种技术宅特有的、遇到挑战时的兴奋,“碎片还在你手上吗?”
“在。我……藏起来了。”方明没有说具体地点,多年的职业习惯让他本能地保留关键信息。
“行。老地方,凌晨一点。”陈默报出一个地址,是城市边缘一个废弃工厂区附近的小仓库,“记住,只带硬盘碎片,别的什么都别带。手机也换掉。”
电话挂断。方明握着冰冷的备用手机,手心全是汗。他抬头望了望被城市灯光映成暗红色的夜空,深吸一口气,转身没入更深的夜色里。
凌晨一点,废弃工厂区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高速公路传来的微弱嗡鸣。方明按照陈默的指示,绕开锈迹斑斑的大门,从一处破损的围墙缺口钻了进去。月光惨淡,勾勒出巨大厂房的轮廓,像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他凭着记忆,在迷宫般的建筑群中穿行,最终停在一扇不起眼的、刷着绿漆的小铁门前。
他轻轻敲了三下,停顿,又敲了两下。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门开了条缝,陈默那张戴着黑框眼镜、略显苍白的脸探了出来。他迅速扫视了一下方明身后,然后侧身让开。
仓库内部和外面判若两个世界。空间不大,但塞满了各种电子设备,服务器机柜嗡嗡作响,几块巨大的显示屏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流和数据包信息。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发热的焦糊味和速食面的调料味。
“东西呢?”陈默没多废话,直接伸出手。
方明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多层防静电袋包裹的硬物,递了过去。陈默接过,走到一张堆满各种精密仪器和焊接工具的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当那块布满划痕、盘片碎裂扭曲的硬盘残骸暴露在灯光下时,陈默倒吸一口凉气。
“靠……这手法够狠的。”他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仔细检查着盘片上的损伤,“不是随便砸的,是冲着彻底毁灭数据去的。盘片都变形了,磁道结构估计全毁了。”
方明的心沉了下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默没回答,只是皱着眉头,动作却异常麻利。他戴上防静电手套,将硬盘残骸固定在一个特制的夹具上,连接到一台看起来像是改装过的复杂仪器上。屏幕上跳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参数和波形图。
“常规恢复手段肯定没戏。”陈默一边飞快地操作着仪器,一边解释,“只能试试‘磁力隧道扫描’结合‘碎片数据重组算法’,看能不能从这些物理损伤的缝隙里,捕捉到一些残余的磁信号碎片。就像……在灰烬里找没烧完的纸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和陈默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方明靠墙站着,神经紧绷,眼睛死死盯着那块代表着渺茫希望的屏幕。他不敢想象失败的结果。王磊恐惧的眼神,周国华的名字,那条冰冷的威胁短信……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黑洞,而这块硬盘碎片,是唯一可能透出光亮的缝隙。
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突然出现一阵剧烈的紊乱,紧接着,一个进度条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开始向前蠕动。
“有反应了!”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磁头捕捉到了一些……非常微弱的残余信号!正在尝试重组……这过程会很慢,而且能恢复多少,恢复出来的是什么,完全看运气。”
方明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屏住呼吸,看着那根红色的进度条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艰难地向前爬行。1%……2%……5%……每一格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仓库里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进度条终于爬到了100%。
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里面是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十六进制代码和文件碎片标识符。大部分区域都是代表损坏的红色乱码,只有零星几点区域闪烁着代表可读数据的绿色。
“数据损毁率超过95%。”陈默的声音低沉下来,“我尽力了,老方。只能拼凑出一些零散的碎片文件,而且大部分内容都丢失了。”
方明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失望几乎将他淹没。他艰难地开口:“打开……看看是什么。”
陈默点开其中一个标记为“可部分恢复”的碎片文件。屏幕上跳出一段残缺的文字,夹杂着乱码:
“……确保……处理干净……不留痕迹……”
“……证人……王磊……已封口……费用……50万……”
“……周主任……指示……必须……压下去……”
方明瞳孔骤缩!周主任!是周国华!王磊的恐惧和那笔“够全家安稳过下半辈子”的钱,在这里得到了冰冷的印证!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猜测!
“还有别的吗?”方明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默又点开另一个碎片文件。这次恢复出来的内容更少,只有几行断断续续的文字和一个残缺的文件名:
“……名单……更新……”
“……逍遥……外……”
“……成员……确认……”
文件名残片:“……联盟……成员……名单……部分……”
逍遥……外?联盟……成员名单?
方明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他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臂:“能不能再深挖一下?这个‘名单’文件,还有没有其他碎片?任何相关的!”
陈默被他抓得生疼,皱了皱眉,但还是迅速操作起来。他调出数据恢复的底层日志,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输入一串串复杂的指令。屏幕上代码流再次疯狂滚动。
“找到了!”陈默突然低呼一声,“有一个关联的隐藏扇区碎片,之前被忽略了!正在尝试强制解析……”
新的进度条开始跳动。这一次,速度似乎快了一些。方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进度条满格。屏幕上弹出一个新的窗口。这次,不再是杂乱的代码,而是一个结构相对清晰的表格!虽然表格的大部分区域仍是刺眼的红色乱码,但在“成员类别”和“姓名”这两列,竟然有几行数据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方明凑近屏幕,目光急切地扫过那几行绿色的、幸存的信息:
成员类别 姓名 职位\/身份 关联案件
权贵 周国华 省发改委副主任 周子轩等案
律师 张维正 正大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多起经济纠纷案
司法人员 郑宏远 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处长 周子轩案
…… …… (乱码) …… (乱码) …… (乱码)
当方明的目光落在第三行“司法人员”那一栏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郑宏远!
他的直属上司!那个暗示他“不要多管闲事”的郑宏远!
名字赫然在列!关联案件正是他此刻深陷其中的周子轩案!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在巷子里感受到的寒意更甚百倍!办公室硬盘被毁时的金属腥气仿佛又弥漫在鼻尖。原来如此!难怪!难怪证据会消失得如此“干净”,难怪他的行动会被对方了如指掌!威胁短信的发送者,硬盘的毁灭者,甚至可能是王磊恐惧的源头……竟然一直就在他身边!就在他每天汇报工作的那间办公室里!
“逍遥法外联盟”……这个名字像毒蛇的信子,带着赤裸裸的嘲讽和令人窒息的寒意。
方明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机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他以为自己触碰到了黑暗的边缘,却没想到自己一直就站在黑暗的中心!那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他牢牢罩住,而执网者之一,竟是他朝夕相对的顶头上司!
陈默也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他猛地摘下眼镜,脸上血色尽褪,震惊地看着方明:“老方……这……这他妈……”
方明没有回答。他扶着机柜,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和翻涌的恶心感。震惊、愤怒、被背叛的刺痛,还有更深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无数情绪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但之前的迷茫和孤立感已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名字——郑宏远。
“删掉它。”方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陈默,立刻!马上!把所有恢复出来的痕迹,彻底清除干净!一点都不能留!”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更加凝重。他不再多问,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输入一连串毁灭性的指令。屏幕上,那些好不容易恢复出来的数据碎片,连同底层的恢复日志,开始被飞速地、不可逆地覆盖、擦除。
“好了,痕迹清理完毕。原始硬盘碎片……”陈默看向方明。
“带走。”方明的声音冰冷,“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处理掉。不能留下任何物理证据。”
陈默点点头,迅速将硬盘残骸重新包裹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工具包里。
方明最后看了一眼那台刚刚完成了一场无声战役的电脑屏幕,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郑宏远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转身,拉开那扇绿色的铁门。凌晨的冷风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他走出仓库,重新融入废弃工厂的黑暗。但这一次,他不再感到孤立无援的寒冷。一种更沉重、更危险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了。一个盘根错节、渗透进司法系统内部的“逍遥法外联盟”。而他的顶头上司,正是其中的核心成员之一。
每一步,都将是真正的刀尖起舞。
第五章 孤军奋战
废弃工厂区的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城市清晨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却丝毫无法驱散方明心头的寒意。他攥着那个装着硬盘残骸的工具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郑宏远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在他的意识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警觉。每一步踏在坚硬的人行道上,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四周看似寻常的景象——擦肩而过的行人、呼啸而过的车辆、街角闪烁的监控探头——此刻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危险意味。他不敢回家,不敢去任何可能被预判的地方。他像一个幽灵,在城市苏醒的边缘游荡,直到天色大亮,才混入上班的人流,朝着市检察院的方向走去。
踏入熟悉的办公大楼,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变得具象化。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同事们投来的目光不再是往日的随意或熟稔,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疏离。他敏锐地捕捉到那些在他经过时骤然降低的交谈声,那些刻意避开他视线的动作。走廊尽头的公诉二处处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巨兽的咽喉。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里面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
原本属于他的办公桌,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桌面空无一物,连他常用的那支钢笔和堆叠的卷宗都不见了踪影。椅子被推到了角落,显得有些孤零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面孔,正有些局促地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小桌旁,看到他进来,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紧张。
“方……方老师。”年轻人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方明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扫过空荡的桌面,最终落在桌角一张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岗位调动通知上。白纸黑字,异常刺眼:
调岗通知
方明同志:
因工作需要,经研究决定,即日起调任你至档案管理处,负责历史卷宗电子化录入工作。请于今日上午十点前,前往档案管理处报到,完成工作交接。
此致
市检察院公诉二处
(公章)
日期:即日
落款处,是郑宏远那熟悉而遒劲的签名。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又被方明强行压下。调离核心岗位?档案管理处?电子化录入?这简直是最赤裸裸的羞辱和放逐!将他从直接接触案件、拥有调查权限的公诉一线,一脚踢进布满灰尘、与世隔绝的故纸堆里!目的昭然若揭——彻底切断他接触周子轩案乃至其他任何敏感案件的途径,将他变成一个聋子、瞎子!
他拿起那张薄薄的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冰冷。他没有看那个年轻的新人,也没有质问,只是沉默地将通知折好,放进上衣口袋。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
“方老师,您的私人物品……”年轻人指了指墙角一个不大的纸箱,里面装着几本书和一个水杯。
方明走过去,抱起那个轻飘飘的纸箱。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工作了多年的办公室,目光掠过每一寸熟悉的角落,最终停留在那扇紧闭的处长办公室门上。那扇门后,坐着一个戴着伪善面具的敌人。
他没有说一句话,抱着纸箱,转身离开了公诉二处。走廊里,那些窥探的目光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窃窃私语如同蚊蝇般嗡嗡作响。他挺直脊背,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决绝。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这座象征着司法公正的大楼里,已经彻底沦为孤军。
档案管理处位于大楼最底层,一个几乎照不进阳光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腐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巨大的铁皮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墓碑,一排排矗立着,里面封存着无数被时间掩埋的秘密和冤屈。迎接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管理员,对方只是抬了抬眼皮,递给他一份厚厚的操作手册和一台老旧的扫描仪,指了指角落里一张堆满灰尘的桌子,便不再言语。
方明坐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录入?他需要录入什么?录入那些被精心挑选过、早已失去灵魂和真相的冰冷文字吗?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敌人不仅夺走了他的战场,还要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消磨他的意志,将他困死在这片信息的荒漠里。
时间在枯燥的键盘敲击声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手指机械地移动,眼睛盯着屏幕上那些毫无意义的字符,大脑却在高速运转。郑宏远的名字、那份残缺的联盟名单、王磊恐惧的眼神、被物理摧毁的硬盘……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仅仅是把他调离就够了吗?不,绝不会。他们的手段只会更加卑劣,更加无所顾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备用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短信。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方明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小心翼翼地掏出那部老旧的按键机。屏幕亮起,只有一行字:
“方检察官,工作调动还适应吗?提醒你一下,家人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气。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家人!他们提到了家人!林薇!小宇!
他几乎无法控制手指的颤抖,立刻拨通了家里的固定电话。漫长的等待音如同钝器敲打着他的神经。终于,电话被接起,传来妻子林薇带着明显哭腔和惊恐的声音。
“喂?老公?是你吗?”
“薇薇!是我!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方明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刚才……刚才有个陌生男人打电话来……”林薇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说……他说让你别再做无谓的事……说……说如果不想看到我和小宇出事,就……就让你立刻收手……他……他还知道小宇在哪个幼儿园,坐哪路校车……老公……我好怕……”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方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他们竟然真的敢!竟然真的把黑手伸向了他的家人!用他最珍视的人来威胁他!愤怒、恐惧、无边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安抚妻子:“薇薇,别怕,听我说。你和小宇现在立刻回家,锁好门,谁敲门都不要开!等我回来!我马上想办法!别怕,有我在!”
挂断电话,方明的手心全是冷汗。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爆炸的心脏。敌人比他想象的更肆无忌惮,更丧心病狂!调离岗位只是第一步,威胁短信是警告,现在直接恐吓他的妻儿!他们是在用最卑劣的方式告诉他:你已无路可走,反抗只会带来毁灭!
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扫描仪运行时微弱的嗡鸣。方明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绝望。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四周都是看不见的猎手和冰冷的铁笼。郑宏远在暗处,联盟在暗处,而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快要被抽干。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那位退休的老检察官,赵卫国。赵老!当年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闻名,退休前曾侦办过数起轰动全国的大案要案,虽然最终因为某些“阻力”未能彻底深挖,但其人品和能力在系统内有口皆碑。更重要的是,赵老退休多年,远离权力中心,或许……是唯一可能不受联盟影响,也敢于站出来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方明猛地站起身,不顾档案室管理员投来的诧异目光,快步冲了出去。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个能避开所有可能监控的地方。
他冲出检察院大楼,没有选择任何交通工具,而是钻进了附近一片错综复杂的老城区胡同。他在狭窄的巷道里快速穿行,利用地形反复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最终,他在一个废弃的报刊电话亭前停下。这种老古董在城市里几乎绝迹,但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它没有摄像头,无法追踪。
他投进一枚硬币,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凭着记忆,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嘟……嘟……”
电话接通了!一个苍老却依旧沉稳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赵老!是我!方明!”方明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有些沙哑,“我需要您的帮助!我现在……我现在……”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千言万语堵在喉咙。
然而,就在他准备说出最关键信息的瞬间,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干扰声,紧接着,通话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喂?赵老?赵老!”方明对着话筒大喊,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忙音。
他猛地挂断电话,心脏狂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是巧合?还是……对方连这条线都……
他不敢再想下去,立刻重新投币,再次拨打那个号码。
这一次,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方明的心沉入了冰窟。他握着冰冷的电话听筒,站在废弃的电话亭里,午后的阳光透过脏污的玻璃斜射进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家人被威胁,工作被剥夺,最后的求助之路似乎也被堵死。前所未有的巨大阴影,彻底将他笼罩。孤军奋战,原来竟是如此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第六章 尘封旧案
废弃电话亭的塑料听筒冰冷地贴在方明耳边,那重复的、毫无感情的“无法接通”提示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紧绷的神经。午后的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赵卫国这条线,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穿透联盟黑幕的缝隙,如今却连这缝隙也似乎被无情地焊死了。是巧合?还是对方早已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连他试图挣扎的每一个动作都在预料之中?
他缓缓放下听筒,金属挂钩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刺耳。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家人惊恐的声音犹在耳边,郑宏远那张虚伪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档案室里陈腐的灰尘味仿佛还堵在鼻腔。他靠在电话亭肮脏的玻璃壁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怒火。不能崩溃。林薇和小宇还在等他。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备用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不是短信,是来电!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方明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按下了接听键。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苍老而异常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小方,是我。刚才线路不安全。现在,听清楚:立刻去老城区‘平安里’社区服务站,找一位姓李的社工,说你是赵老师介绍来咨询‘社区老年合唱团’的。她会给你一个地址。记住,别用手机,别走大路,甩掉所有可能的尾巴。半小时后见。”话音未落,电话再次挂断,干脆利落。
是赵卫国!方明瞬间感觉血液重新涌向四肢百骸。赵老不仅察觉了危险,而且立刻采取了更隐蔽的联络方式!这简短的通话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笼罩他的绝望阴霾。他深吸一口气,将备用手机电池抠出,塞进最深的裤袋,然后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闪身钻进了更狭窄曲折的巷弄深处。
他像一个幽灵,在迷宫般的老城区穿行。他避开所有主干道和可能装有监控的路口,专挑那些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小巷。他时而疾走,时而停下,假装系鞋带或查看墙壁上的小广告,用眼角余光扫视身后。风吹过空荡的巷子,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次都让他神经紧绷。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联盟的触手可能无处不在。
二十分钟后,他抵达了略显破旧的“平安里”社区服务站。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坐在接待台后。方明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好,我找李社工。赵老师介绍我来咨询‘社区老年合唱团’的事。”
李社工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纸,飞快地写下一个地址,递给他:“沿这条街走到头,左拐第三个门洞,上三楼,右手边那户。”她的声音很轻,语速很快。
方明接过纸条,道了声谢,转身离开。纸条上的地址就在附近一栋不起眼的旧居民楼里。他再次确认无人跟踪,快步上楼。三楼右手边的房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
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旧沙发、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头发花白的老人背对着门,站在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谨慎地观察着楼下。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正是赵卫国。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皱纹深刻,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此刻正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看着方明。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只是握着窗框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透露出内心的凝重。
“赵老!”方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丝哽咽。
赵卫国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走到沙发对面坐下,目光依旧锐利:“电话里说不清。现在,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惹上那群人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久经风浪的沉稳。
方明深吸一口气,从周子轩案的证据被篡改开始,到发现“逍遥法外联盟”的名单,再到硬盘被毁、调离岗位、家人被威胁……他尽可能简洁但清晰地叙述了整个经过,每一个关键节点,每一个可疑的名字,尤其是郑宏远在名单上的位置和他后续的打击报复。赵卫国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丝寒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更紧了。
当方明说到最后在电话亭求助失败时,赵卫国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沧桑感:“郑宏远……果然是他。当年我就觉得此人城府极深,手腕圆滑,只是没想到,他竟堕落到如此地步,成了那帮人的保护伞。”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小方,你查到的这个联盟,根子很深,比你想象的还要深。他们行事周密,手段狠辣,而且……极其记仇。你动了他们的蛋糕,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方明的心沉了下去:“赵老,那我……”
“别急。”赵卫国打断他,眼神重新聚焦,变得异常锐利,“他们以为堵死了你所有的路,但他们忘了,有些旧账,时间埋得再深,也总有被翻出来的一天。”他站起身,走到桌边,从一个不起眼的旧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薄薄文件夹。
他解开缠绕的棉线,翻开文件夹,里面没有厚厚的卷宗,只有几张泛黄的剪报复印件和一张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他将照片推到方明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面容清秀,笑容温婉,眼神清澈。背景似乎是一个大学校园。
“她叫苏晚晴。”赵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十年前,她从市里最高的帝景大厦顶层一跃而下,当场身亡。警方当时的结论是:因感情纠纷和学业压力导致的自杀。”
方明看着照片上那张鲜活的脸庞,又抬头看向赵卫国凝重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这案子……有问题?”
“问题大了!”赵卫国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照片上,“当时我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之一。表面证据链看似完整,遗书、目击者(看到她独自上楼)、没有明显外伤……一切都指向自杀。但是!”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尸检报告里有几处极其细微的疑点!死者后颈处有非常隐蔽的、不规则的皮下出血点,形状像是……被某种特制工具用力按压过!而且,她体内检测出微量的、一种当时非常罕见且代谢极快的神经抑制剂残留!这种东西,绝不是她自己能弄到的!”
方明的呼吸瞬间屏住:“您是说……她可能是被……”
“谋杀!”赵卫国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眼中寒光闪烁,“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我当年就提出了强烈质疑,要求彻查。但阻力……太大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最终案子被强行定性,草草结案。我的调查权限也被收回,不久后就‘被’提前退休了。”
他拿起一张剪报复印件,上面是当年关于苏晚晴自杀的简短报道,旁边还有一张模糊的合影。赵卫国指着合影中一个站在苏晚晴身边、笑容矜持的年轻男子:“你再看看,这个人是谁?”
方明凑近仔细辨认。照片虽然模糊,但那眉眼轮廓,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倨傲的神情……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是……是政法委的周副书记?!”周正阳,市政法委副书记,位高权重,正是那份残缺联盟名单上,排在最前列的几个核心名字之一!
“没错,就是他!”赵卫国冷笑一声,“苏晚晴,是他当时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也是他仕途起步阶段最大的‘绊脚石’!因为苏晚晴无意中发现了他和某些人进行权钱交易的证据!就在她出事前一周,她曾私下找过我,说发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想跟我谈谈,但还没来得及细说,就……”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明看着照片上笑容温婉的苏晚晴,再看看剪报上周正阳那张模糊却透着虚伪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十年前,一个年轻的生命被无情抹杀,真相被权力掩埋。十年后,同一个凶手,或者说是同一个利益集团,依旧在肆无忌惮地践踏法律,制造新的冤屈!
“他们以为过去十年,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赵卫国看着方明,眼神锐利如刀,“但苏晚晴案,就是他们最大的破绽!也是我们唯一可能撕开这张黑网的突破口!当年参与掩盖的人,现在很多还在那个联盟里!郑宏远,当年不过是个小角色,现在也成了他们的爪牙!查清苏晚晴死亡的真相,就能顺藤摸瓜,把他们连根拔起!”
他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震得那几张泛黄的纸张微微颤动:“小方,你敢不敢,跟我这个老头子一起,从这堆被他们刻意遗忘的‘故纸堆’里,把血淋淋的真相挖出来?”
方明看着赵卫国眼中燃烧的、仿佛从未被岁月磨灭的正义之火,又低头凝视着苏晚晴那双清澈却永远定格的眼睛。家人的恐惧,郑宏远的阴险,联盟的嚣张……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燃料。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迎上赵卫国锐利的目光,声音坚定而清晰:“赵老,我们查!就从苏晚晴案开始!”他知道,这条路将比之前更加凶险,但他已别无选择。十年前被掩埋的冤魂,或许正是照亮此刻黑暗的唯一微光。
第七章 生死时速
秘密据点里,昏黄的灯光将两张凝重的脸映在斑驳的墙上。苏晚晴那双清澈的眼睛透过泛黄的照片,无声地注视着决心已定的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遥远车鸣,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
“时间不等人。”赵卫国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迅速将散落的旧资料重新收进牛皮纸袋,动作利落而谨慎。“周正阳他们嗅觉灵敏得很,我们刚碰头,他们可能就已经收到风声了。当年参与苏晚晴案的人,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都是我们的突破口,但也最容易成为他们的灭口目标。”
方明立刻明白了赵卫国的担忧:“您是说,当年那些知情人……”
“没错!”赵卫国眼神锐利,“法医、现场勘查的技术员、甚至是最初接触过苏晚晴的辅导员……任何一个环节的人,都可能掌握着被忽略的关键信息。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找到这些人,尤其是当年负责尸检的法医老徐——徐正明!那份原始报告,他很可能还偷偷保留着副本!”
行动计划迅速敲定。赵卫国利用他退休前布下的、早已沉寂多年的隐秘信息渠道,负责梳理和定位关键人物的下落。方明则利用他尚未完全失效的检察官身份权限,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尝试从内部系统获取一些边缘信息作为掩护。两人约定,所有联系只通过赵卫国提供的、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备用手机进行,且每次通话不超过三十秒。
接下来的两天,方明感觉自己像在刀尖上跳舞。他白天在检察院处理着无关紧要的文书工作,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时刻紧绷着那根弦。每一次口袋里的加密手机震动,都让他心跳加速。赵卫国的信息简短而精准,如同在黑暗中投下的坐标。
“目标一:辅导员王梅,现居城南教师公寓3栋502。安全状态:未知。风险:中。建议:速访。”
“目标二:技术员孙强,三年前辞职,现经营‘强子汽修’,城西汽配城b区12号。安全状态:正常。风险:低。可尝试接触。”
“目标三:法医徐正明,退休后返聘市医科大司法鉴定中心顾问。住址:学院路专家楼1单元301。安全状态:警惕。风险:极高!暂勿接触,待查。”
方明利用午休和下班后的时间,如同幽灵般穿梭在城市的不同角落。他见到了辅导员王梅,那位曾经温和的女教师如今两鬓斑白,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惊惶。当方明隐晦地提起苏晚晴的名字时,她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近乎粗暴地将方明推出了家门。门关上的瞬间,方明听到了门后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啜泣声。
在城西汽配城油腻嘈杂的环境里,方明找到了技术员孙强。这个曾经的精干小伙如今已微微发福,满手油污,正钻在一辆车的底盘下。当方明以“校友叙旧”的名义提起苏晚晴案时,孙强从车底钻出来,眼神复杂地看了方明一眼,用力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压低声音:“兄弟,听我一句劝,那案子……水太深了。当年我就觉得不对劲,可人微言轻,能怎么样?现在?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拍了拍方明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警告,“别查了,真的,命要紧。”
两次接触,无功而返,却更印证了赵卫国的判断——联盟的阴影无处不在,恐惧早已根植人心。
第三天清晨,方明刚踏入检察院大门,口袋里的加密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他闪身躲进无人的楼梯间,接通电话。
赵卫国的声音从未如此急促,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焦灼:“出事了!王梅……昨晚在家突发‘心梗’,送医途中死亡!孙强……今天早上在来汽修店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渣土车撞了,当场……没了!”
方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两条人命!就在他们接触后不到二十四小时!联盟的反扑速度之快、手段之狠辣,远超他的想象!他们不是在阻止调查,而是在系统地、冷酷地清除所有可能的隐患!
“老徐呢?徐正明呢?”方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他是下一个目标!”赵卫国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刚刚收到消息,老徐昨晚在回家路上被人袭击,后脑遭到重击,现在在市一院IcU,深度昏迷,医生说……随时可能不行了!”
方明的心猛地一沉。徐正明,掌握着原始尸检报告的关键人物,现在命悬一线!
“小方,听着!”赵卫国的语速快得像在打电报,“医院现在肯定被他们的人盯着!但这是最后的机会!那份报告,老徐一定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他家里?办公室?都有可能被他们翻遍了!唯一可能还在他身上的,或者……他昏迷前可能留下了线索!你必须想办法进去,在他……在他走之前,拿到东西!或者问出线索!”
“可是医院……”方明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闯入被严密监视的IcU,无异于自投罗网。
“没有可是!”赵卫国厉声打断,“这是唯一的突破口!错过了,苏晚晴的真相,还有我们扳倒联盟的希望,就真的石沉大海了!听着,我会想办法制造一点小混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但时间窗口很短!你必须快!伪装!用尽一切办法!”
电话被挂断。方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浸湿了后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每一秒都带着死亡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伪装……混乱……机会……
半小时后,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厅人满为患。一个穿着皱巴巴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中年男人(方明)推着一辆运送医疗废弃物的手推车,低着头,步履匆匆地穿过嘈杂的人群。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工装口袋里塞着一副沾着污渍的橡胶手套。他巧妙地避开了几个在大厅里看似随意走动、眼神却异常警惕的男人,推着车拐进了通往住院部的员工通道。
通往IcU的走廊异常安静,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方明的心跳如擂鼓,他能感觉到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外,无形的压力。时间紧迫,赵卫国制造的“混乱”——急诊室那边一个精心安排的“醉汉闹事”——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他推着车,尽量自然地靠近IcU的护士站。一个护士正低头写着什么。方明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含糊地说:“护士,那边……急诊让送个东西过来,说是给徐……徐正明家属的。”他故意说得含糊不清。
护士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徐正明?IcU3床?家属在等候区,不在这里。什么东西?”
“不……不知道,就说让赶紧送过来。”方明继续含糊着,同时用眼角余光迅速扫视着护士站后方通往IcU内部的通道门。门禁灯亮着绿色,似乎刚有人进去。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似乎是急诊那边的“混乱”波及过来了。护士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皱眉看向那边。
千钧一发!方明猛地将手推车往护士站侧面一推,车上的几个空输液瓶“哐当”一声滚落在地!趁着护士惊愕低头查看的瞬间,他如同猎豹般矮身,闪电般冲向那扇刚关闭不久的通道门,在门禁感应器红灯亮起前的最后一秒,侧身挤了进去!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但方明已经冲进了IcU的缓冲区。他顾不上身后传来的惊呼和脚步声,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一个个被玻璃隔开的监护单元。3床!他看到了门牌号!
单元里,各种监护仪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生命曲线。病床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徐正明)静静地躺着,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罩着呼吸机,脸色灰败,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一个护工正背对着门,在整理旁边的仪器。
方明猛地拉开玻璃门冲了进去。护工吓了一跳,刚转过身:“你……”
“我是他侄子!刚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方明语速极快,不容置疑,同时一步跨到病床边,俯下身,凑到徐正明耳边。老人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徐老!徐老!我是方明!赵卫国让我来的!”方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比的急切,“苏晚晴!那份报告!原始尸检报告!在哪里?他们要害你!快告诉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方明死死盯着徐正明紧闭的眼睛和灰败的脸。一秒,两秒……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徐正明那被呼吸机罩住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同时,他那插着输液管、放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向内侧……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
方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顺着那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老人身上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内侧?口袋?
他毫不犹豫,在护工惊疑不定的目光和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呵斥声中,伸手探向徐正明病号服内侧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折叠起来的、似乎是塑料材质的东西!
他迅速将东西抽出,看也没看就塞进自己工装的内袋!就在这时,徐正明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连绵不断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曲线瞬间变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
“医生!医生!3床不行了!”护工惊恐地大叫起来。
方明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张失去所有生气的脸,毫不犹豫地转身!门口,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眼神凶狠的男人已经堵住了去路,其中一个正对着耳麦低吼:“目标在IcU3床!抓住他!”
狭小的监护单元内,退路已绝!
第八章 权力反扑
刺耳的警报声和心电监护仪尖锐的长鸣在狭小的IcU监护单元里交织,死亡的冰冷气息与围捕的杀机同时降临。方明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面前是两名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保安”。他们堵死了唯一的出口,其中一人正对着耳麦急促低吼,另一人则缓缓从腰间摸出了警棍,橡胶棍头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束手就擒吧,方检察官。”堵门的保安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或者,你想在这里再添一条人命?”
方明的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他眼角的余光扫过病床上徐正明毫无生气的脸,那份刚刚塞进内袋、还带着老人体温的折叠塑料物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胸膛。不能被抓!绝不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走廊上突然爆发出更大的混乱!尖锐的哭喊声、物品摔碎的巨响、以及更多医护人员惊慌的呼喊声浪般涌来——赵卫国制造的“混乱”升级了!似乎有人故意在急诊和IcU之间的通道制造了严重的冲突,人群像受惊的羊群般推搡、冲撞,连带着几个真正的医院保安也被裹挟着向这边涌来!
堵在门口的两人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门外汹涌的人潮。就是现在!
方明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爆发!他没有冲向门口,而是矮身一个翻滚,撞向旁边摆放着心电监护仪和其他设备的推车!沉重的仪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掀翻,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电线断裂的火花,轰然砸向门口的两个保安!
“啊!”一人猝不及防被仪器砸中脚踝,痛呼着踉跄后退。另一人虽然敏捷地侧身躲开,却被翻倒的推车和散落的电线绊住了脚步。
混乱!方明要的就是这瞬间的混乱!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借着人潮涌入走廊的势头,猛地从两名保安之间的缝隙和翻倒的仪器旁钻了出去!他甚至能感觉到警棍带起的风声擦过他的后脑勺。
“抓住他!”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
但此刻的走廊已乱成一锅粥。惊慌的病人家属、推着担架的医护人员、被“醉汉”追打的保安……方明混入其中,压低帽檐,凭借着对医院布局的模糊记忆和求生的本能,在混乱的人流中左冲右突。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跑,穿过喧闹的急诊大厅,冲进安全通道,一口气跑下三层楼,从医院一个偏僻的侧门冲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肺腑,让他剧烈喘息的同时也清醒了几分。他不敢停留,迅速拐进一条黑暗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工装内衬。他颤抖着手,摸向内袋——那份折叠的塑料物还在!他紧紧攥住它,仿佛攥住了最后的希望。
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去任何可能被监控的地方。他躲在一个废弃报刊亭的阴影里,用赵卫国给的加密手机拨通了那个唯一的号码。
“出来了?”赵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紧绷。
“出来了,东西拿到了。”方明的声音嘶哑,“但徐老……走了。门口有他们的人,是专业的。”
“我知道。”赵卫国的声音沉了下去,“医院那边动静太大,瞒不住。他们反应太快了……小方,你暴露了。他们现在肯定知道是你闯进了IcU,拿走了东西。接下来,他们的反扑会像海啸一样凶猛。你要有心理准备。”
方明的心沉入谷底:“我明白。东西我尽快给您。”
“不!”赵卫国立刻否决,“现在给我风险太大!他们肯定在盯着我。你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东西藏好!记住位置,但不要带在身上!你现在最危险的是你自己!立刻处理掉你身上所有可能被追踪的东西,尤其是手机!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的消息!”
通话结束。方明看着手中这部救命的加密手机,毫不犹豫地拆下电池,将手机卡和电池分别扔进了相隔甚远的两个垃圾桶,机身则被用力砸碎在墙角。他脱下沾着污渍的工装外套和鸭舌帽,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深处,只穿着里面的普通夹克,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他如同惊弓之鸟,在城市边缘一个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的破旧小旅馆里熬过了后半夜。第二天清晨,他用公用电话拨通了检察院办公室的座机,想试探一下情况。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一个他不太熟悉的年轻书记员的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异样的疏离和谨慎:“喂,市检察院公诉一处。”
“我是方明。”方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昨天身体不太舒服,请个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书记员的声音更低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方……方检察官?您……您还好吗?那个……林处长正找您呢,还有……您最好看看今天的早新闻……”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方明的心脏。他立刻挂断电话,冲到旅馆楼下油腻腻的小卖部。店主正开着电视,本地新闻频道的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语调播报着:
“……本台记者独家获悉,我市检察院一名方姓检察官,近期被举报涉嫌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巨额贿赂,并在多起案件办理中存在严重渎职行为。据知情人士透露,该检察官已被内部立案调查。市检察院相关负责人表示,将依法依规严肃查处,绝不姑息,坚决维护司法队伍的纯洁性……”
屏幕上,甚至配上了一张方明穿着检察官制服的照片,旁边打上了触目惊心的“涉嫌受贿渎职”字样。
方明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诬陷!赤裸裸的诬陷!他们动手了!而且是以最狠毒、最彻底的方式——不仅要消灭他的肉体,更要摧毁他的名誉,让他身败名裂!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狭小的房间,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几乎将他吞噬。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部日常使用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彩信。
他点开。
一张照片跳了出来——是他昨天穿着那身伪装工装,在市一院急诊大厅推着手推车的侧影!照片的角度刁钻,刻意模糊了周围环境,却清晰地拍到了他的脸!照片下面,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主动投案,交出东西,你和你家人还能活。”
冷汗瞬间浸透了方明的后背。他们不仅诬陷,还在制造“证据”!这张照片一旦被公开,他闯入医院、接触濒死证人的行为,完全可以被曲解成“毁灭证据”或“威胁证人”!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检查自己的手机。电量消耗异常快,后台似乎有不明进程在运行。他又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后,发现系统运行异常卡顿,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程序图标赫然出现在任务栏里!
联盟的反扑远比他想象的更周密、更恶毒。媒体造势,内部调查启动,电子设备被植入监控和伪证程序……他们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困在中央。他现在不仅是“犯罪嫌疑人”,更是一个行走的“证据制造机”,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对方构陷他的新“罪证”!
方明坐在冰冷的床沿,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程序图标,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窗外,城市依旧喧嚣,阳光明媚,但他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冷、无声的囚笼之中。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绝境?不!他还有那份藏起来的证据!还有赵卫国!还有……那最后一线,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对正义的执着。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风暴已经来临,他无处可退。
第九章 绝地反击
冰冷的日光灯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嗡嗡作响,投下惨白的光晕。方明坐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边,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个陌生的监控程序图标。它像一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旅馆房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气息,窗外是城市边缘特有的、混杂着工业噪音的沉闷声响。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外面是虎视眈眈的毒虫,而他,就是那只被观察、被玩弄的猎物。
那张医院偷拍的彩信照片,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脏。愤怒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不能失控。愤怒只会加速毁灭。他缓缓松开手,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联盟的反扑雷霆万钧,污名化、内部调查、电子监控、死亡威胁……他们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目的就是让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甚至主动交出那份用徐正明生命换来的证据。他们成功了第一步——他成了众矢之的,名誉扫地,孤立无援。但他们不知道,或者不愿相信,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既然他们想让他认罪伏法,想让他交出东西……那就如他们所愿!
方明站起身,走到房间唯一的小窗前。窗外是杂乱的后巷,堆满垃圾。他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仿佛也带着铁锈的味道。他拿出那部日常使用的、已被监控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找到了林处长的号码——他的直属上司,那个名字赫然在“逍遥法外联盟”名单上的人。
电话拨通,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林处长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漠和不易察觉的审视:“方明?你在哪里?内部调查组正在找你。”
方明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被巨大的压力彻底击垮:“林处……我……我撑不住了。”他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声,“新闻……那些指控……都是假的!但我……我解释不清了……他们……他们手里有照片……”
“什么照片?”林处长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
“医院……我昨天……去了市一院……”方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我……我鬼迷心窍……有人……有人告诉我徐正明手里有对我不利的证据……我……我害怕……我想去……想去求他……或者……或者销毁……”他语无伦次,将一个被恐惧支配、试图掩盖“罪行”的懦弱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处长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劝导:“方明,糊涂啊!你现在在哪里?立刻回院里,向调查组坦白一切!争取宽大处理!你现在这样逃避,只会让事情更糟!”
“我……我不敢回去……”方明的声音带着哭腔,“林处,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份东西……那份徐正明的东西……我……我可以交出来……只求……只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别动我的家人……”他抛出了诱饵。
“东西?”林处长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瞬,“什么东西?在哪里?”
“一个……一个塑料片……折叠的……徐正明临死前给我的……他说……他说能救我……但我……我不敢看……”方明的声音充满了惶恐,“我……我把它藏起来了……在一个……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藏在哪里?”林处长的追问带着一丝急切。
“我……我现在不能说……”方明的声音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惧,“除非……除非你们保证……保证我和我家人的安全……还有……撤销那些诬告……”
“方明!”林处长的语气严厉起来,“你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立刻说出东西的下落,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不……不……”方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般的哭喊,“你们不保证……我死也不会说!大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他猛地挂断了电话,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知道,这出戏的序幕已经拉开。林处长,或者说他背后的联盟,会相信他走投无路下的“投降”吗?他们会相信那份致命的证据,正被他这个“懦夫”紧紧攥在手里,作为最后的保命符吗?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渠道,把真正的信息传递给赵卫国。他不能再用任何电子设备,任何通话都可能被监听,任何信息都可能被截获。他必须用最原始、最隐蔽的方式。
第二天,方明像个真正的惊弓之鸟,用仅剩的现金换了身更不起眼的旧衣服,戴上口罩和帽子,低着头,混迹在城市图书馆的阅览室里。他选了一个靠角落、摄像头死角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刑法学通论》。他佯装看书,手指却在书页的空白边缘,用指甲极其轻微地划下几个只有他和赵卫国才懂的暗号——一个代表地点(他藏匿证据的废弃工厂通风管道),一个代表时间(今晚午夜),一个代表行动(“取走”)。
他耐心地“看”了整整两个小时书,然后起身离开,将那本做了记号的《刑法学通论》放回它原本的位置——一个很少有人光顾的法律典籍书架的最顶层。他知道,赵卫国的人,或者赵卫国本人,会定期来这里“查阅资料”。这是他们多年前就约定好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的“死信箱”。
做完这一切,方明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联盟不会轻易相信他的“投降”,他们一定会试探,会逼迫,甚至会对他进行更严密的监控。他必须尽快拿到那份能彻底钉死他们的决定性证据——联盟核心成员在秘密据点内的谈话录音。根据赵卫国之前提供的模糊信息,以及他自己从恢复数据中拼凑的线索,那个据点很可能位于城西一家挂着“宏图商贸”牌子的废旧仓库深处。
时间紧迫。他必须在联盟对他失去耐心,或者发现他传递信息的把戏之前行动。他需要装备。他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电子支付的场所,用现金在几个不同的五金店和电子市场,零散地购买了强光手电、绝缘胶布、一套简易的开锁工具,以及一个带有录音功能的微型纽扣摄像头——这是他计划的关键。
夜幕降临。方明像一道影子,穿梭在城西工业区破败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宏图商贸的仓库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边缘,高大的卷帘门紧闭,只有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透出微弱的光线。仓库周围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公路上偶尔传来的货车轰鸣。
方明伏在仓库后方一处堆满废弃轮胎的阴影里,仔细观察。没有明显的监控探头,但直觉告诉他,里面一定有。他绕到侧面,找到一扇锈迹斑斑的、用于通风或检修的铁门。门锁是老式的挂锁。他屏住呼吸,拿出开锁工具,在黑暗中凭着触感小心拨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咔哒。一声轻微的响动,锁开了。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里面一片漆黑。他闪身进去,反手将门虚掩。仓库内部空旷而巨大,堆放着一些蒙着帆布的废弃机器和货箱。唯一的光源来自仓库深处一个用隔板临时搭建的房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方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像猫一样,贴着冰冷的墙壁和巨大的机器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几乎听不见。越靠近那个房间,声音越清晰。他辨认出两个声音,一个低沉沙哑,一个略显尖利。
“……姓方的已经吓破胆了,在跟老林谈条件,想把东西交出来保命。”是那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
“哼,算他识相。”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不过,东西拿到手之前,不能掉以轻心。老林那边稳住他,拿到东西后……”声音停顿了一下,透出冰冷的杀意,“让他和他知道的秘密,一起消失。做得干净点,像医院那个老东西一样。”
方明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们不仅要证据,还要灭口!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恐惧,继续靠近。隔板房的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住,但门缝里透出光亮。他悄悄移动到门侧一个堆满空木箱的死角,这里既能避开可能的门内视线,又能清晰地收音。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纽扣摄像头,小心地将它吸附在木箱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镜头正对着隔板房的门口。然后,他开启了录音功能。微型设备上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进入工作状态。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涉及更核心的内容——十年前苏晚晴“自杀”案的真相,如何伪造证据,如何收买当年的办案人员,甚至提到了更高层人物的默许……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敲击着方明的耳膜,也敲击着他心中那点残存的、对司法公正的信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录音设备忠实地记录着这黑暗中的罪恶交易。方明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他知道,这些声音,就是撕破这张黑网最锋利的刀。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谈话似乎接近尾声。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向门口。方明的心猛地一紧,迅速伸手,准备收回那个小小的录音设备。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靠近他进来的那扇铁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空油桶!
隔板房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谁?!”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厉声喝道。
紧接着,隔板房的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灯光瞬间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方明藏身的木箱一角!
第十章 正义曙光
刺眼的白光像一把利刃,瞬间劈开方明藏身的阴影。隔板房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逆光的面孔模糊不清,但那股凌厉的杀意却扑面而来。方明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被放大——自己粗重的喘息,对方鞋底摩擦水泥地的轻响,还有远处那声该死的、暴露行踪的金属摩擦声余韵。
“谁?!”低沉沙哑的喝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没有思考的余地。求生的本能和长期高压下磨砺出的反应速度在千钧一发之际接管了身体。方明猛地侧身扑倒,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抓那吸附在木箱上的纽扣摄像头,而是狠狠抓住旁边堆叠的空木箱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门口的方向猛力一掀!
哗啦——轰!
沉重的木箱失去平衡,带着风声砸向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变故来得太突然,门口的人下意识地后退闪避。混乱中,方明的手终于触碰到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点,指尖用力一抠,将它死死攥在手心。他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抓牢,身体已经借着掀翻木箱的反作用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朝着仓库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翻滚而去。
“抓住他!”尖利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木箱落地的巨响。
方明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只知道向前跑,在堆积如山的废弃机器和蒙尘的帆布间亡命穿梭。身后是手电光柱的疯狂扫射,脚步声和叫骂声紧追不舍。仓库深处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铁锈味,几乎令人窒息。他利用每一个障碍物作为掩体,凭着进来时惊鸿一瞥的记忆,朝着仓库另一侧隐约可见的、似乎是卸货通道的方向狂奔。
子弹擦着头皮飞过的尖啸声让他头皮发麻!他们开枪了!方明一个矮身,躲进一台巨大的冲压机床后面,子弹打在厚重的机身上,迸出刺眼的火花。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攥着录音设备的手心全是冷汗,那小小的金属块此刻重若千钧,承载着他所有的希望和身后致命的追兵。
不能停!他咬紧牙关,看准前方一堆码放得歪歪扭扭的金属管,猛地冲过去,用肩膀狠狠一撞!哗啦啦——金属管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倾泻而下,瞬间在狭窄的通道里形成了一道障碍。趁着追兵被阻的瞬间,方明看到了卸货通道尽头那扇半开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门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公路隐约的车灯!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出去,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他不敢回头,一头扎进仓库外围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像受伤的野兽般拼命向前奔跑,直到肺叶炸裂般的疼痛迫使他扑倒在地。他蜷缩在草丛深处,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仓库那边传来几声模糊的叫喊和手电光乱晃的影子,但并没有人追出来。他们似乎也忌惮暴露,不敢在空旷地带大肆搜索。
方明躺在冰冷的泥土上,仰望着城市边缘被光污染映成暗红色的天空,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成功了。那致命的录音,此刻就紧紧贴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一丝微弱的、属于金属的凉意。
三天后,省城最高档的私人会所“云顶”顶层包厢。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昂贵的雪茄烟雾缭绕。林处长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对面,是那个声音低沉沙哑的男人——市里某位实权人物的亲信,也是“逍遥法外联盟”的核心操盘手之一。
“姓方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林处长烦躁地掐灭了雪茄,“所有监控,他可能去的地方,包括他老婆孩子那边,都布控了,一点影子都没有!那东西……”
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东西没拿到,人也没抓到。老林,你让我怎么跟上面交代?夜长梦多!”
“再给我点时间!”林处长额头渗出细汗,“他跑不远!他老婆孩子还在我们眼皮底下,他不可能不顾……”
话音未落,包厢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不是服务生,而是几名身着深色夹克、表情严肃、胸前佩戴着鲜红党徽和银色徽章的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电,扫过包厢内瞬间僵住的两人,声音沉稳而有力:
“林志远同志,张宏同志。我们是省纪委、省检察院联合调查组。现依法对你们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调查,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林处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中的雪茄掉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烫出一个焦黑的洞。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声音低沉沙哑的张宏,猛地站起身,眼神凶狠:“你们凭什么……”
“凭这个。”调查组组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支录音笔,轻轻按下播放键。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包厢里回荡,正是那晚在宏图商贸仓库隔板房内的密谈!
“……拿到东西后,让他和他知道的秘密,一起消失。做得干净点,像医院那个老东西一样……”
“……苏晚晴那案子,当年要不是……”
录音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伪装。林处长瘫软在沙发上,面如死灰。张宏则被两名调查组成员牢牢控制住,他挣扎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他们精心构筑的堡垒,在铁证面前,轰然倒塌。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省纪委巡视组雷霆出击,以那份录音和方明、赵卫国暗中提交的其他证据为突破口,一张覆盖司法、商界甚至部分行政领域的巨大黑网被迅速撕开。一个又一个曾经显赫的名字出现在官方通报中,“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审查调查”、“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曾经只手遮天的“逍遥法外联盟”核心成员,在铁证面前相继落网,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媒体风向一夜逆转。曾经铺天盖地对方明的污名化报道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这场震动全省的司法腐败大案的深度追踪。方明,从“受贿渎职的败类”,变成了“孤身对抗黑幕的斗士”。他的名字重新出现在市检察院的公告栏上,但旁边标注的,却是“停职接受调查”。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法庭上。方明穿着便服,站在被告席上。他因在调查过程中非法侵入宏图商贸仓库、秘密录音等行为,被控“非法取证”、“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等罪名。公诉人言辞犀利,列举着他的“违法”行为。
辩护席上,赵卫国站起身。这位退休的老检察官,作为方明的辩护人,头发似乎更白了些,但腰杆依旧挺直。他没有纠缠于具体行为的合法性,而是将目光投向审判席和旁听席上众多的媒体记者。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赵卫国的声音沉稳而苍劲,“我的当事人方明,他的行为或许触犯了某些程序性的规定。但在一个司法公正的通道被系统性堵塞、举报无门、求助无路的绝境下,他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去揭露一个盘根错节、危害巨大的犯罪集团!他所取得的证据,虽然方式存在争议,但其内容的真实性、对揭露犯罪的关键作用,毋庸置疑!他付出的代价,是他的名誉、他的家庭安宁,甚至是他自己的自由!法律不应是冰冷的条文,它更应守护正义的根基!如果惩罚一个最终将蛀虫绳之以法的人,而让真正的罪恶因程序瑕疵而逍遥,这难道是我们所追求的司法公正吗?”
法庭内一片寂静。公诉人沉默着。审判长和陪审员们面色凝重。
最终判决:方明犯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法槌落下。方明走出法院大门,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台阶下,妻子紧紧抱着儿子,泪流满面地向他跑来。他张开双臂,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紧紧拥入怀中。劫后余生的庆幸,沉冤得雪的释然,以及那份对司法公正依旧残存的复杂信念,交织在一起。
三个月后,城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临街小门面挂上了崭新的铜牌——“明镜司法监督中心”。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方明、赵卫国和几位在案件中结识的、同样对司法公正怀有执念的律师和记者。方明站在门口,看着那块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铜牌。
“老赵,你说,我们这算不算螳臂当车?”方明轻声问。
赵卫国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总得有人当那只螳螂。车轮太沉,推不动,那就卡住它,让后面的人看清楚,这路上到底有什么石头。”
方明点点头,目光望向街道尽头。他知道,这条路依然漫长,布满荆棘。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明镜”的铜牌上,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重新燃起的、更加坚韧的光芒。公平与正义的曙光,或许微弱,但终究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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