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淳安府衙。
杨家父子来告状，杨成先把被绑被威胁写借条的事儿一一说来，还让人专门写了状纸。
章云熙听了，心里偷着乐，问道：“殴打你，威胁你的是谁？”
杨成先道：“是高个子的那个，大家都叫他校长......”
章云熙想起张弛的样子，淡淡问道：“你可有证据？”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现在脸上的淤青就是他打的。”
杨文定道：“这群人不但威胁小儿，让小儿写下五千两的欠条，还私设公堂，实在是无法无天了！...求大人为小儿做主。”
章云熙有点为难，一边得罪不起，一边收了钱，况且杨家小儿能顺利回来，也不是自己的功劳。
他摆摆手，看向皂班班头：“王大壮！你去一趟，把张校长请来.....注意，不要动粗，要和气点.....”
王大壮领命小跑出去，骑了马就往灾民营跑去。
哒哒哒……哒哒哒……
出了城，没一会儿就到了灾民营，王大壮掏出自己的牌子，说明来意，安保还是没让他进去，只让他在外面等着。
俄顷，张弛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大壮抱拳，“可是张公子？”
张弛点点头。
“章大人想请张公子去衙门一趟，问明一些事情。”
“好说好说。”张弛也抱拳问道，“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王大壮客气道，“我去王大壮，是县里皂班班头。”
“我叫张弛，有礼了。”
张弛让安保牵来一匹马，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朗声道，“出发！”
他觉得章云熙不敢动自己，便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好奇心驱使，还正想去看看衙门如何断案。
两骑向着城里飞奔而去。
王益和青青才知道张弛带走了……
张弛到了衙门，才看到这衙门很不衙门，没多少威严，实在比不上杭州建设的警察局。
王大壮率先跑进去禀报。
张弛小步走进去，两边站了两排衙役，各拿着一根木棍，他也不懂叫什么。
到了里面，抬头看到“明镜高悬”的牌匾，心里哂笑。
章云熙一身官服，坐在堂上。
而杨成先跪在地上，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模样和杨成先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老子。
张弛心想，这章云熙是想给自己下马威？不过这在他眼里都是小场面，来到这个世界都杀了不少人了，不会被吓着。杨成先这小子，不讲信用啊，竟然报官。
不过张弛还是没有太无礼，抱拳道，“见过章大人？”
没有报上自己名字，腰杆挺得笔直。
章云熙微微颔首。
杨成先指着张弛，眼光却看向章云熙，率先问道，“大人，他为何不跪？”
跪？老子犯啥错还要下跪，张弛这么想。
章云熙也看着张弛，笑着问道，“不知张公子可有功名在身？”
“没有。”张弛回得简单。
杨成先急忙道，“大人，他没功名，按规矩必须下跪。”
章云熙皱眉，他忌惮张弛背后的势力，可是张弛回得干脆，完全没有给自己台阶。
“不知大人找我何事？可是我犯了法？”张弛没搭理杨成先，直接问章云熙。
章云熙赔笑道：“杨成先状告张公子，所以本官只能公事公办，让王大壮将张公子请过来对质。”
说罢拿起案台上的状纸，“还请张公子看一下上面所说是否属实？”
章云熙言谈中还非常客气。
张弛上前几步，伸手接过状纸，上面写着他的四条罪状：
第一条是殴打杨成先，第二条是勒索杨成先五千两银子，逼迫他写了借条，第三是私设公堂，第四是污蔑杨成先杀害灾民。
上面四条罪状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杨成先就是一个懦弱的纨绔，这状纸多半不是杨成先写的，应该是请人写的。
杨成先父亲旁边还站了一人，应该是个读书人，约莫着就是写状纸的读书人。
张弛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他妈一个读书人竟然帮这种街头害虫......他假装吃惊，“大人，冤枉啊。这上面写的，没一个字是真的。”
看完便放下，欠身退了回去。
听张弛一口否定，杨成先怒不可遏，“你无耻！”
杨文定也皱眉，不过他还是相信儿子不会骗他，父亲当然永远站在儿子这边。
张弛瞪了杨成先一眼，冷冷道：“杨公子，昨天都好好的，今天怎么如此污蔑于我，真当我外来的就好欺负吗？是不是事实，还需要确凿的证据，你这般空口白牙的污蔑，相信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上你的当。”
“你！......无耻！”杨成先对张弛的无耻更加愤怒。
“杨公子，再这样我要告你污蔑诽谤。”张弛笑了，没继续搭理他。
章云熙咳了两声，“张公子，还请把昨日情形讲来。”
张弛点头，抱拳道，“昨日杨公子带领十几名家丁来到灾民营，每人提着木棍，逼迫灾民下跪。
我和王公子见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跪了七八人了。
我们都不知缘由，便上前询问，才知道这些佃户有的是欠了杨家租子，有的是欠了钱。
经过我们和杨公子的友好商量，杨公子善心大发，深明大义，决定免了这些佃户的债务。
杨公子还说家里受了灾，周转不过来，便向铁锤公司借了五千两银子......随后杨公子带着银子就回去了......
走前我们还让杨公子帮忙带话，让士绅们带上欠条去灾民营厘清债务，铁锤公司帮佃户还款......
不知今日杨公子把我告上公堂，是否想黑了那五千两银子？那五千两银子可是铁锤公司的......”
这也太离谱了......章云熙听了，差点笑出声了，心想编也得编像一点吧，还友好交流......
童师爷也是忍住没笑出来，张弛说的比杨成先说的更离谱。
看来二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管多好笑都绝对不会笑。
杨成先红着脸道：“大人，他撒谎，他说的全是假的。他们打了我，还将我按在地上磕头.....”
“张公子，这可是真的？”章云熙转看向张弛。
张弛道：“杨公子确实磕头了......”
他停了下来，正当大家以为张弛要承认的时候，没想到他继续道：“不过我们可没逼迫他，更没有殴打他。是灾民们给杨公子磕头，杨公子一时过意不去，便磕头还回去了.......”
童忠已经忍不了了，低头嗤笑一声，堂上的皂隶也嗤笑起来。
“恶贼！你胡说！你胡说！明明是你们威胁强迫我的。”杨成先更怒了，自己说的完全是事实，而张弛才是空口白牙，信口胡诌。
张弛看向杨成先，摊开双手，无奈道：“杨公子，你一再污蔑我，谩骂我，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也都忍了。可是你没有证据就来诬告，我实在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们实在不该把银子借给你，你今天还是把银子还回来吧......”
“张贼.....恶贼......恶贼......！”杨成先受不住激，又骂起来。
不过张弛姓张，章云熙也姓章，两个姓不一样，不过骂出来却是一样。
杨文定发现儿子失言，也轻咳了两声，姜还是老的辣，不会向杨成先一样稚嫩。
“啪！”章云熙拍了一下醒木，“肃静。”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张弛心里暗笑，真纨绔也太菜了，实在没资格跟自己比脸皮。
章云熙看向杨成先，问道：“杨公子既是苦主，还请提供证据，若是张公子真如你所说，本官定然依法办事，绝无偏袒。”
杨文定心想，你这还不算偏袒，那怎样才算偏袒。
杨成先道：“我脸上的淤青就是这恶贼打的，我家那十几个家奴也是证人。”
“杨公子，你这就是污蔑人了，昨天都没见你脸上有淤青，莫不是自己打的？”张弛又看向章文熙，问道：“大人，这家奴也可作为证人吗？”
章文熙点点头，这年代亲人都是可以作证人的，不过张弛并不知道。
“那我也有证人，昨天的事情，灾民营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都能为我作证。还请大人明察，不要放过杨公子这样的无耻之徒。”
杨成先急道：“谁知道你有没有买通他们？”
张弛笑道，“杨公子，你这又是在污蔑我，我看你家的家奴都不需要买通，就会随你一起污蔑于我。”
章文熙平时审案时可不是这样，若是平时遇到这样的案子，都要上刑了，不管有没有罪，先来一顿板子。
不过他还是不敢动张弛，只静静的看戏一样。
童忠这个师爷也摇摇头，觉得杨成先还是太嫩了，嘴巴上如何斗得过张弛。
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皂隶，对着章文熙拱手，“大人，外面来了好多人.......”
“都是些什么人？有多少人？”章文熙问道。
“看样子是些灾民，大概有几百个，领头的是一个公子哥，还有十几骑......他们还带了家伙......”
几百人？带了家伙？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章云熙大骇，急忙道：“快去看看，领头的是谁？”
堂上的人都看向张弛，气氛非常紧张。
张弛环顾四周，对着章云熙笑道：“大人不必惊慌，应该是我的证人来了......”
杨家父子四目相对，怪不得张弛敢肆无忌惮，信口胡言，况且县老爷也是偏袒他，今日看来是告不成了……
皂隶又小跑进来，躬身禀报，“禀大人，王益王公子求见。”
章云熙知道领头的是王益，才松了一口气，痛快道，“快快有请。”
其实这并不符合断案流程，不过本来就是个糊涂案子，证据本身也不足，就算王益不来，也不会给张弛定罪，就是走一下流程，和一下稀泥。
王益进了公堂，拱手作揖，“王益见过大人。”
他有功名在身，本来就可以见官不跪，而张弛是膝盖太直，跪不下去。两人昂首挺胸，对视了一下，互相会意一笑。
章云熙笑问道：“不知王公子所为何事？”
王益再一拱手，又负手而立，平静地说道：“其一，我带来了两百多证人，证明我大哥无罪。
其二，我还带来了三十多个苦主，都是平时被杨成先公子欺负惯了的普通百姓，他们来找大人做主呢。
其三，我还要告杨成先公子诬告我大哥，毁我大哥名声和荣誉。
其四，杨成先公子背信弃义，我今天想让他把银子还了......一切还请大人做主。”
王益说的不卑不亢，甚至言语中还多了几分威胁，谁想触霉头今天还得让他好好吃点苦头，正好缺立威的靶子。
二百多证人？带家伙的证人？堂上其余人莫不吃惊。
杨家父子更是冷汗直流，他们现在才知道这群人为何如何大胆，而杨成先平时横行霸道也是真的，若是都来告他......
“王公子，这.....?”章云熙也察觉到了威胁......他并不想生事，整个衙门没多少人，几百人闹起来，不好收场，关键是根本压不住......
张弛看向王益，“不必如此，我们铁锤公司，向来以和为贵。”
他又看向章云熙，拱手道：“大人若还是觉得张某有罪，便可把证人请进来一一问话。若是大人相信张某是清白的，那今天就只一件事，请杨公子还钱，其他的事暂且放一边，还请大人做主。”
章云熙看向杨成先，目光凛然，“杨公子，你可有话说？”
杨成先早已没有先前的气势了，心里有恨，又无能为力，“我......我......”
杨文定见大势已去，起身朝着章云熙拱手，“大人，我们愿意息讼，至于小儿向铁锤公司的钱，我们今天就会还......”
他看向张弛，继续问道：“如此......不知张公子是否满意？”
他虽然送了章云熙不少钱，不过自己儿子平日里也有胡作非为，若真是告起来，自家占不着便宜。
张弛也朝杨文定拱手，笑道：“就依杨员外之言罢。杨员外能深明大义，实在难得。至于杨公子，他秉性不坏，将来长大了懂事了，杨员外便少操点心了......”
杨成先虽然心中愤怒，却不再言语......
杨文定继续道：“小儿不懂事，还请张公子王公子不要见怪，以后若是用得上杨某的地方，还请开口，杨某定当全力相助。”
他说得客气，也看出章云熙忌惮二人，若是的和气解决，又能巴结上，那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张弛点点头，客气回道：“杨员外客气了，和则两利，斗则双输。以后若是能和平相处，和气生财，自然是极好的。”
章云熙收了杨家的钱，也没有帮忙从中斡旋，甚至是偏袒张弛一方，现在两方罢斗，也看得乐呵，道：“既然如此，那这案子就此揭过。”
“退堂！”
说罢走下来，抱拳道：“张公子、王公子，麻烦你们跑一趟了，本官甚是过意不去......”
王益道：“大人太客气了。”
张弛道：“大人不必客气，我们也是尊重大英律法的。营中还有许多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两人朝章云熙欠身拱手，转向外面走去。
章云熙也跟着走出去，看到外面十几骑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又看后面立着两百多人，有的提着木棍有的提着锄头.......
“校长好！”两百多人看到张弛和王益出来，声震衙门......
张弛抬手回道：“大家辛苦了！”
......
杨家父子也跟了出来，看到这阵仗也是吓了一跳，这群人果真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竟然在衙门前耀武扬威......不过现在已经讲和了，不再和这群人敌对，心里也暗自庆幸。
张弛和王益转身抱拳，“大人留步，我们这就回去了。”
杨文定抢身上前，“张公子、王公子。下午我便差人将银子送来。”
两人点头，翻身上马，朝着城外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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