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城
皇宫
夜雨冲刷过的石梯显得格外洁净，远山的晨光初现，随风扬起的是漫天的白绫。
摄政王的死讯传来，震惊整个北瞻，君上无故失踪，朝堂大乱，一夜之间，北瞻局势大变。
一只手抚上龙椅，空荡荡的大殿再无旁人，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赫连邺收回了手，他为了这一刻失去了太多太多。
他被送走的那日，父君就端坐在龙椅上，母妃哭成了泪人，撕心裂肺的哀求，可父君依旧冷脸相向。殿中立了一大片人，他们全都漠视着即将永别的这对母子，任凭他们哭喊，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这个位置明明这么凄凉，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争的头破血流？”赫连邺无端感慨道。时隔多年，他又回来了，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唯独只有母妃，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淘沙王这是在做什么？摄政王尸骨未寒，你未免也太过心急了。”北梦长川步入殿中，放声高喊，带着威胁。
赫连邺转过身，不屑地瞥了眼来人，振臂一挥，长袖抡起，他径直坐上龙椅，轻挑浓眉，“本王奉君命执掌北瞻大权，是北梦王您沉不住气了吧。”
“不过是个被遗弃的质子，也敢染指皇位！”北梦长川怒而呵斥道。
赫连邺一声冷哼，笑而不语。
“大胆的是你吧，北梦长川，看见新君竟然不下跪！”左相仲和携百官涌入殿中，气势逼人。
北梦长川大惊失色，为何来的是左相，而不是助他夺权的亲兵？
“臣等参见君上。”一众人齐刷刷地跪下，齐声高呼，北梦长川赫然立于众人之中，极其显眼。
“你们敢戏耍本王！”北梦长川怒不可遏。
“北梦王似乎忘了，整个北瞻都是赫连皇族的，又何来你的立足之地？北梦王迟迟不肯下跪，莫不是想谋反？”赫连邺气场全开，眼神冷峻。
“臣……”北梦长川极不情愿地跪了下来，“参见君上。”
赫连邺立身端坐，“尔等记住，本君承皇命掌北瞻大权，北弦太后勾结乱党，陷害忠良，又涉嫌刺杀摄政王，已罪无可恕，传本君之令，捉拿北弦太后宓清梦，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谨遵君上之意。”
地牢
女子一袭浅白素衣立于窗前，风如细丝散入牢中，撩拨起她的发梢。
她做了个梦，那年槐花初放时，她站在槐花树下，如雪的花瓣飘落，惊艳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一转身，迎上男孩子的脸庞。一瞬，他又长大，玉树临风，气概非凡。
“梦儿。”男子柔声唤道。
“阿洛。”女子飞奔扑入他的怀中。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遇上了他，而不是赫连宗治，一切会不会就不似这般悲凉凄冷。
牢门的铁链被解开，一人推门走入，遣散了众人。
“太后。”
宓清梦依旧无动于衷，呆望着灰暗的天，凝视半晌，她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来人，不禁感慨道，“淘沙王都长这么大了。”
“太后只怕是悔不当初，没能趁早杀了本君。”赫连邺语气中带着挑衅。
“是啊，当初真该斩草除根的。”宓清梦在破陋的小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清水抿了一小口。
“可惜本君即将登基成帝，而你也会成为本君的垫脚石。”
“没有玉玺和兵符，说罢你也不过是个空壳之君而已。”
“这个倒是。”赫连邺满不在意道，“所以太后还是老实交出玉玺和兵符，本君可以让你死的体面些。”
“摄政王是怎么死的？”宓清梦微颤了下眼皮。
“一剑穿心。”
“哀家的孩子呢？”
“杀了。”赫连邺没有丝毫犹豫。
“哀家现在真想将你碎尸万段，他还那么小！”宓清梦咬牙切齿地捏紧水杯。
“太后可以进棺材后慢慢做你的春秋大梦，将玉玺和兵符交出来。”赫连邺一脸不屑。
“让哀家回秋迹殿，等哀家哪日心情好了，再考虑要不要把东西交给你。”
“放肆！你真以为本君不敢动你？”赫连邺厉声威胁道。
宓清梦抬眼轻蔑一笑，“你当然不敢，别忘了哀家的孩子才是正主，没有退位诏书，他才是北瞻的君主。”
“哼哼！一个傻子也懂治国理政之道？”赫连邺毫不掩饰地嘲讽。
宓清梦捏紧拳头，桎儿的痴傻全拜那群机关算计的禽兽所赐，“让哀家回秋迹殿，否则没得商量，哀家虽无实位，但依旧大权在握，有的是办法让你不好受。”
赫连邺有气难出，只得暂时咽下，“好，本君倒要看看你还能强撑到什么地步，本君早晚会杀了你。”
“哀家也拭目以待。”一张绝美的脸上依旧淡然自若，未见任何惧意，波澜不惊。
赫连邺愤然离开，宓清梦失力地抓住桌角，吱呀作响的桌子一下被掀翻，她无助地跌倒在地，情绪瞬间崩溃，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却再也没人陪在她身边了。
秋迹殿
谷恒惴惴不安地推开门，身为医者，他从不过问权势之争，但近来发生的一切让他颇为惊叹，风水轮流让人猝不及防。
一见到床头坐着的人，虽料到会是这般样子，可真正见到时，谷恒还是难以置信，曾经凛然的太后，现如今一下苍老了十几岁，憔悴的面色，已然油尽灯枯。
“参见太后娘娘。”谷恒恭敬行了个礼。
人声的出现才让宓清梦有了点反应，她惨白着脸色抬起头，声音嘶哑，“桎儿怎么样了？”
“淘沙王并没有为难君上。”
“已经不是君上了，北瞻也该易主了。”宓清梦扶着柱子，站起身，缓步走出，“听说巫族长老死了？”
“消息理应属实，江湖上也传得沸沸扬扬。”谷恒无意间听说了长孤行已死的消息，让人惋惜。
“哀家还有个女儿，而长孤行正是那孩子的师父。”
“臣听太后提起过。”
“早些年长孤行曾给哀家传过密信，他说哀家的女儿命不久矣，希望哀家出面救治，而代价就是哀家的命。”
谷恒只是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哀家拒绝了，那孩子本就是被遗弃之人，哀家又怎会为她舍命。”宓清梦轻笑出声，她已经记不清抱起那孩子是什么感觉了。
“太后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宓清梦摇了摇头，无奈又懊悔，“长孤行以自己为引对那孩子下了双生蛊，她才得以存活至今，眼下长孤行已死，失去引子的蛊虫存活不了多久，那孩子随时都会死去。”
“太后打算如何做？”谷恒已稍稍有了些猜测。
“取走哀家的心头之血，哀家要你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哀家的女儿。”
“可这样一来太后也会因此丧命，您要三思而后行。”谷恒眉头紧皱地劝说道。
“哀家现在与死人无异，幸而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哀家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
顿了一下，宓清梦又继续道，“不要告诉她是哀家救了她，哀家的孩子哀家自是了解，她的性子会和哀家一样倔强，若是被她知晓是抛弃她的人救了她，她宁愿死也不会活下来。”
“臣遵旨，但臣要如何寻她，那孩子似乎还在南藩国，情况恐怕很危险。”
“哀家会命人将哀家将死的消息传出，她会来寻哀家，一定会的，因为那是哀家的女儿。”宓清梦柔柔笑着，她突然很期待见到那个孩子，可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北夜宫
偏殿
一袭龙袍着身，赫连邺端坐高台，受万人朝拜，难怪这么多人觊觎这个位置，至高的尊荣太过诱人。
“参见君上，君上万安。”霍渊潭下跪行礼道。
“霍将军请起。”赫连邺抬手一挥，打量着来人，内心盘算着皇叔的心腹留不得。
“臣奉摄政王之命，特此献上兵符。”霍渊潭双手奉上，兵符俨然而现。
赫连邺站起身走下梯台，伸手轻触兵符，真正的权力从此刻才拉开序幕，他将兵符揣入怀中，有些疑惑，“将军当真如此轻易就交出了兵符？”
“这是摄政王的命令。”
“皇叔已经死了。”
“左相是受摄政王的命令将你接回北瞻，而真正扶持你上位的也是摄政王。”霍渊潭一脸正色道。
“荒唐！”赫连邺难以置信。
“从始至终百官效忠的只有一人，那便是摄政王，没有他的暗许，你绝不可能活着回到北瞻。”霍渊潭没有顾及赫连邺的震惊，继续道，“摄政王早已觉察皇城中各股势力的暗潮汹涌，北瞻急需一位真正的君主，而摄政王有不得不放弃君权的理由，所以即便被杀，一切都在摄政王的计划之中。”
“为何是本君？”赫连邺握紧拳头，正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将他们母子硬生生分开，将他送去敌国送死，他为了活下来受尽屈辱，这群人现在又带着虚伪的嘴脸招摇过市，让人厌恶至极。
“因为君上有足够的魄力，星洛公主与摄政王暗中有书信来往，所以摄政王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
“哈哈哈……可笑！你以为这样本君就会感恩戴德吗？本君会杀尽欺辱本君之人，谁也跑不掉。”赫连邺像发疯了一样大笑。
“这正是摄政王所期许的，君上必须挑起北瞻的大梁，让北瞻百姓免受四方纷争的侵扰，给北瞻众人一个太平盛世。”
赫连邺视线冰冷，面无表情，气场阴沉。
“唯有一人君上不可动，这是摄政王唯一的遗愿。”
“谁？”赫连邺微微侧过脸。
“北弦太后。”
闻言，赫连邺锁起眉头，“这就是皇叔不肯继承皇位的原因？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是个遗诏罢了，篡改一下不就行了。”
“连君上都得知了遗诏的内容，更何况是朝中百官呢？”霍渊潭一个反问，又自问自答，“早在先皇驾崩之前就已将遗诏的内容告知左右两相，摄政王一旦坐上那个位置，百官一定会群起而攻之，届时北弦太后必死。”
“所以皇叔一口咬定根本不存在什么遗诏，将皇位让给年幼的孩子，就为了保那个女人一命？”
霍渊潭没有否认。
“愚不可及！”赫连邺怒而质问，“皇叔为何会蠢到这种地步，为了那种女人根本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能够评判的，至少在臣看来，摄政王从未后悔过，他很幸福。”
“只要那个女人乖乖交出玉玺，本君可以饶她一命，但她必须老老实实待在秋迹殿，永不可出宫。”赫连邺终是退让了一步。
“谢君上隆恩。”霍渊潭摘下官帽，放在了地上，“还有一事，望君上恩准。”
“霍将军这是何意？”
“臣想辞官归隐，远离皇城，从此不再过问政事。”
“为什么突然辞官？”
“为了一人，臣也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霍渊潭态度决绝。
“既然霍将军去意已决，那本君也不再挽留，霍将军保重。”
“谢过君上。”霍渊潭起身离开，已是孑然一身。
为了一人弃下半生荣华，想来也不是能够轻易放下的人，赫连邺望着霍渊潭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多了份孤寂，也有一人埋在他心里，再也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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