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南薰殿。
浓郁的龙涎香混合着丹药的奇异味道,弥漫在温暖如春的殿宇内。
唐宪宗李纯半靠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龙榻上,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间带着几分急促。
他的眼神虽然依旧锐利,但眼底的疲惫与焦躁却难以掩饰。
“李绛,你回来了。”
李纯的声音有些沙哑,神情明显有点紧张地缓缓问道:“西北之行,如何?”
“臣,叩见陛下。”
李绛跪倒在地,行了大礼,然后抬起头,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沉声说道:
“回陛下,西北王李唐,狼子野心,实乃我大唐心腹大患!”
此言一出,殿内侍立的几名宦官和宫女都屏住了呼吸。
李纯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意料之中的了然。
他挥了挥手,示意无关人等退下,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说下去。”
“是。”
李绛直起身子,从怀中掏出奏疏,双手呈上,脸上神情无比凝重地说道:
“臣在兰州所见所闻,皆已录于此。然纸上得来终觉浅,有几件事,臣必须当面向陛下禀明。”
他没有先说那两个条件,也没有立刻拿出“生命一号”,而是先将西北的见闻,尤其是兰州大学堂的校训和兰长铁路的建设场面,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他着重描绘了那二十万建设大军的组织与士气,那“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是如何深入人心,那“五年规划”又是何等的宏大与精密。
李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旁的案几,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是一个有为之君,他能听懂李绛话语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含义。
那不是叛乱,那是一种全新的、足以颠覆整个旧秩序的力量。
“他提出的条件呢?”
李纯打断了李绛的描述,直指核心。
“回陛下,西北王提出两个条件。”
李绛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一,请朝廷正式承认西北王府对陇右、河西、西域全境的管辖权,允许其建立独立的财税与官僚体系。其二,开放关中与西北的贸易,互设商埠,取消所有西北王府应该上缴对朝廷的赋税。”
“放肆!”
李纯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潮红更甚,剧烈地咳嗽起来。
国中之国!
这已经不是藩镇割据,这是要另立朝廷!
李绛默然不语,静静地等待着皇帝平复怒气。
他心中非常明白,这只是开始。
良久,李纯的呼吸稍稍平稳,他死死地盯着李绛,咬牙切齿地问道:
“他凭什么?凭他那些铁疙瘩,还是凭他蛊惑人心的妖言?”
“陛下,他还托臣,带回了几样‘礼物’。”
李绛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首先捧上的,是那个装着“生命一号”的精致木盒。
“此物,名为‘生命一号’。西北王李唐言,陛下龙体违和,乃是长期服用丹药,重金属积于脏腑所致。此药可暂时缓解症状,延缓病情恶化,但无法根治。若想康泰,唯有停服丹药,静心休养。”
李纯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盒,眼神中充满了怀疑、渴望与恐惧。
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清楚。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用各种温补之药吊着,而那些方士进献的“长生金丹”,带来的片刻欢愉之后,是更深的空虚与痛苦。
李唐远在千里之外,却能一语道破病根,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呈上来!”
一名老宦官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打开,将里面那十支晶莹剔透、闪烁着淡蓝色光泽的玻璃管呈现在李纯面前。
这超越时代认知的美丽与精致,本身就带着一种说服力。
“用法?”
李纯的声音有些颤抖。
“每日一支,由臂膀肌肉注入。”
李绛将林昭君教导的注射方法详细说了一遍。
李纯的目光在药剂和李绛的脸上来回逡巡。
他身为帝王,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但对生命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
“你……在兰州,可曾亲眼见过此药之效?”
“回陛下,臣未曾亲见。但西北王府医学院院长林昭君,曾当臣之面,为一伤重濒死之安西军老卒注射此药,半个时辰后,那老卒便已能开口说话,面色红润。”
李绛半真半假地答道。
他其实并没见过,但林昭君确实这么说过,此刻拿来,正是要坚定皇帝的信心。
李纯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赌一把!
赢了,他能多活几年,有时间去对付那个心腹大患。输了,也不过是早死几天。
“传太医!”
很快,几名战战兢兢的太医被传唤入殿。
在李纯严厉的目光下,他们仔细检查了药剂,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在皇帝的逼迫下,一名年长的太医按照李绛的指示,颤抖着手,为李纯完成了第一次注射。
冰凉的液体注入身体,起初并无异样。
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股温润而充满活力的暖流,开始从四肢百骸缓缓升起,驱散了那股常年盘踞在体内的阴寒与滞重。
原本混沌的头脑,变得清明起来;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变得悠长有力。
李纯缓缓睁开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感受到了!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年轻时的那种生命力!
“好!好药!”
他忍不住赞叹道,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李绛心中一沉。
鱼儿,上钩了。
有了这“生命一号”作为敲门砖,李唐后面的“礼物”,才能真正发挥其威力。
“陛下,除了此药,西北王还赠了三样薄礼。”
李绛不失时机地开口。
他将千里镜、以及那几本书一一呈上。
李纯把玩着那具望远镜,感受着它带来的视觉冲击,脸色阴晴不定。
他是个懂军事的皇帝,立刻就明白了此物的价值。
“好一个‘消遣之用’!”
他冷哼一声,将千里镜重重放下。
接着,他翻开了那几本书。
《世界简史》让他眉头紧锁,《几何原理》让他感到困惑,而当他翻开那本《西北王府五年规划纲要》时,他这位以精明强干着称的帝王,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同于千里镜那种直观的军事威胁,这本薄薄的册子里所展现出的那种严谨、高效、目标明确的治理能力,才是最可怕的。
它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将整个西北锻造成一个与大唐截然不同的,充满恐怖效率的战争与生产机器。
李纯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越看心越凉,越看手越抖。之前因药力而恢复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
他终于明白,李绛为何会说出“心腹大患”这四个字。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藩镇,这是一个全新的社会体制,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野蛮生长。
“陛下。”
李绛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脸上神情无比肃穆地说道:
“西北王府之可怕,不在其枪坚炮利,而在其思想与制度。他能将数十万民众拧成一股绳,万众一心,开山辟路。其治下,民心归附,士气高昂。此等力量,臣……臣以为,当今天下,无人可挡。”
“无人可挡?”
李纯猛地抬起头,眼中杀机毕露,沉声斥道:“难道要朕将这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不成?!”
“臣不敢!”
李绛再次跪下,脸上神情无比庄重肃穆地说道:
“臣只是以为,如今之西北,已成燎原之势。强行征伐,恐非上策。一旦战事不利,关中震动,则国本动摇。况且,那兰长铁路一旦修通,安西军一日便可兵临城下。我等……没有太多时间了。”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李纯疲惫地挥了挥手,叹声说道:“此事……容朕再思。你今日所言,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半句。退下吧。”
“臣,遵旨。”
李绛缓缓退出南薰殿,当殿门在他身后关闭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从今天起,长安城的天,要变了。
而在他身后的大殿里,恢复了些许精力的李纯,并没有休息。
他再次拿起了那本《西北王府五年规划纲要》,借着烛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研读。
他的眼神,在“生命一号”带来的希望,与“五年规划”带来的恐惧之间,剧烈地摇摆、挣扎。
他知道,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一个关乎他自己,也关乎整个大唐帝国命运的选择。
而李唐给他的这十支药剂,就是他做出选择之前,所能拥有的,唯一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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