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郭子昂重重点头,脸上神情严肃地望着李绛说道:
“王爷说,政权之合法性,来源于其为民众服务的能力。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朝廷,就是不合格的朝廷,迟早会被人民所抛弃。所以,我们兰州大学堂的校训就是——实事求是,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李绛的身体猛地一震,手中的杯子险些滑落。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想从他清澈的眼眸中,看穿这句惊世骇俗之言背后的真正含义。
这一刻,他心中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再也无法抑制。
或许……让这样一个全新的,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政权来执掌天下,对这天下亿万饱受苦难的百姓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
自己所效忠的那个大唐,那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的朝廷,真的还值得自己用性命去维护吗?
自己坚守的“忠君之事”,究竟是忠于李氏皇族一家一姓的私利,还是忠于这天下苍生,这华夏社稷?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夜无眠。
当天光微亮,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时,李绛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用过郭子昂送来的早饭后,李绛对前来问安的郭侗说道:
“郭长史,本官想在离开兰州前,参观一下贵地正在修建的‘兰长铁路’,不知是否方便?”
“兰长铁路”,即兰州至长安的铁路。
这是李唐提出的两个条件之外,一个心照不`宣的“附加品”。
李唐曾言,若朝廷答应条件,他愿意“协助”朝廷,修建一条连接西北与关中的钢铁大道,以示诚意。
可是这条铁路即算没有朝廷首肯,西北王府辖下的西北铁路总公司依然在大兴土木,日以继夜地在进行施工。
郭侗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当然方便!尚书大人有此雅兴,下官自当奉陪!”
半个时辰后,李绛乘坐着一辆由新龟兹市政厅提供的越野吉普,在郭侗的陪同下,来到了兰州城东的铁路施工现场。
还未靠近,一股混杂着泥土、汗水和钢铁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喧嚣声。
“哐!哐!哐!”
那是成千上万的工人在用铁锤敲击混凝土枕木的声音。
“嘿哟!嘿哟!”
那是成千上万的青壮劳力在集体劳作时发出的号子声。
“呜——”
远处,一台冒着滚滚白烟的钢铁巨兽,发出长长的嘶鸣,拖拽着一长串装满了土石的翻斗车,在已经铺设好的铁轨上缓缓行驶,将挖出的土石运往远方。
李绛站在一处高坡上,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条向东延伸、望不到尽头的巨大工地。
数以万计的青壮劳力,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如同一群群蓝色的蚂蚁,在工地上忙碌而有序地工作着。
他们有的在用一种奇特的、名为“炸药”的武器开山劈石;有的在操作着一种可以自行挖掘土方的“挖掘机”;有的则在铺设由混凝土枕木和钢轨组成的“铁道”。
整个工地,就像一部被精密计算过的巨大战争机器,每一个部分都在高效地运转。
“这……这些工人,有多少人?”李绛的声音有些干涩。
“回大人,整个兰长铁路工程,目前共动员了安西军工程兵兵团五万人,以及兰州、武威、金城三地招募的民工十五万人,共计二十万之众。”
郭侗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二十万……”
李绛倒吸一口凉气。
当初杨广修建一条运河,征发百万民夫,往往搞得民怨沸腾,死伤无数。而在这里,二十万大军,却井然有序,士气高昂。
他看到,在工地的各个区域,都设有巨大的凉棚,里面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随时为中暑或受伤的工人提供治疗。
不远处,还有炊烟袅袅的大食堂,确保工人们能吃上热饭。
他甚至看到,一些工人脸上虽然挂着汗水,却带着笑容,与身边的同伴有说有笑。
这哪里是苦役?
这分明是一支正在创造奇迹的军队!
“王爷有令,凡参与铁路建设者,皆为西北之功臣。每日三餐管饱,顿顿有肉,每月还可领两贯钱的工钱。若是不幸因公伤残,王府抚恤终身;若是因公殉职,其家人由王府供养,子女可免费进入学堂读书。”
郭侗在一旁解释道。
李绛沉默了。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
李唐所拥有的,不仅仅是那些神乎其技的“格物之术”,更可怕的,是他这套全新的,直指人心的思想与制度。
他用最优厚的待遇,将所有人都团结在他的麾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希望,都能通过自己的劳动,换来有尊严的生活。
这股力量,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强大,比任何坚城雄关都更难摧毁。
大唐朝廷……拿什么去抵挡?
不,或许不该是抵挡。
李绛的目光,从那热火朝天的工地,缓缓移向东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他想起了终日与丹药为伴,性情日益暴躁的皇帝;想起了朝堂上那些只知争权夺利,对民间疾苦漠不关心的衮衮诸公;想起了来时路上,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面黄肌瘦的百姓。
或许,这股来自西北的,崭新的,充满勃勃生机的力量,不是为了摧毁大唐,而是为了……给这个腐朽的帝国,换一次血。
一次彻底的,脱胎换骨的新生。
返回兰州城的路上,李绛一言不发。
翌日清晨,他便向郭侗辞行。
在王府门口,李唐亲自为他送行。依旧是那身简单的常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尚书大人此去,一路顺风。”
“多谢王爷。”
李绛躬身一礼,神情复杂。
李唐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十支封装在玻璃管里的“生命一号”。
“此药用法,林昭君已详述。每日一支,肌肉注射。切记,只能延缓,不可根治。若想陛下龙体康泰,唯有停服所谓的长生丹药,静心休养。”
“本官明白。”
李绛接过木盒,只觉得重若千钧。
“另外,本王还有几件小礼物,赠与尚书大人。”
李唐笑着拍了拍手。
一名侍卫捧上另外两个盒子。
李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架造型精美的军用望远镜。
“此物名为‘千里镜’,聊作消遣之用。”
他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是几本印刷精美的书籍,封面上赫然印着《世界简史》、《几何原理》、《西北王府五年规划纲要》。
“路途遥远,这几本书,或可为大人解闷。”
李绛看着这几样“礼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传说中的千里镜,这是在向朝廷展示西北的军事侦察能力。
《世界简史》,这是在宣告一种全新的,超越了汉胡之辨的天下观。
《几何原理》,这是在展示西北赖以立身的科学基石。
而那本《西北王府五年规划纲要》,则是赤裸裸的阳谋,它将李唐所有的计划——工业、农业、教育、军事、民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纸上。
他根本不怕你看,甚至就是拿给你看的。
因为他知道,你看得懂,却学不会。就算学会了,也做不到。
这是一种源于绝对实力碾压的,极致的自信。
“王爷之大才,经天纬地,本官……望尘莫及。”
李绛发自内心地长叹一声,深深地看了李唐一眼。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在这个年轻的王者手中,缓缓拉开序幕。
“保重。”
李唐没有多言,只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李绛再次躬身一礼,而后毅然转身,登上了返回长安的马车。
车轮滚滚,缓缓驶出兰州城门。
李绛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
他看到城墙上,一面巨大的红旗正在迎风招展,旗帜上,是“西北王府”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他缓缓放下车帘,将沉重的木盒紧紧抱在怀中。
他知道,当他带着李唐的两个条件和这瓶“生命一号”回到长安时,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天下,都将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皇上肯定会注射这种能延缓他病情的药物。
可是,这种药物并不能彻底治愈皇上的病情。
皇上会如何决策他现在心底没数,而朝堂文武百官没准会答应李唐提出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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