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十英里~查尔斯亲王在心中估算着。以他们这支庞大而讲究排场的使团速度,今天再赶一天路,傍晚在下一个城镇休息,明天下午,最迟后天上午,就能抵达贝桑松。
贝桑松~
想起这个地方,他眼中那点慵懒和享乐后的余韵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般的专注和冷静。嘴角那丝邪淫的笑意也消失了,面部线条变得硬朗而深沉。
他可不是真的来游山玩水、收受贿赂的。法王派他这位地位尊崇的亲王亲自前来,本身就传递着强烈的信号。勃艮第前任侯爵突然离世,留下一个稚嫩的少年继承人和一个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汹涌的宫廷。巴黎方面,还有西边那位“大胆的”勃艮第公爵,乃至东边的帝国诸侯,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片富庶且战略位置重要的土地。
“玫瑰与匕首……”他低声自语,想起临行前法王在内廷书房里的嘱咐~
“……你要做的,就是弄清楚那片玫瑰园里,哪些花朵愿意亲近法兰西的阳光,哪些荆棘又试图划伤我们的手。必要的时候,”法王当时轻轻拍了拍桌上镶嵌宝石的匕首鞘,“也要让他们看清楚,我们不仅会欣赏玫瑰,更懂得如何使用匕首。”
高尔文,那个把持侯国财政的奥托家族长者,肯定已经绷紧了神经。还有那个刚刚从南境得胜归来的威尔斯伯爵亚特……是个棘手的年轻人。至于那位小侯爵格伦……查尔斯亲王回忆起几年前见过的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如今应该长开些了吧?不知在高尔文和亚特这些人的辅佐(或者说操控)下,变成了什么样子。
咚~咚~
他的沉思被敲门声打断。
“大人,”门外传来书记官埃德蒙平稳无波的声音,“行装已基本打理完毕,随时可以出发。本地郡守和几位乡绅已在楼下大厅等候,希望能向殿下辞行,并敬献一些本地的……特产。”
查尔斯亲王转过身,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带着适度傲慢与亲和力的王室表情。“告诉他们,我很感谢他们的盛情。礼物收下,人就不见了,我们准备出发。”
“是~”埃德蒙的脚步声远去。
亲王走到房间角落的铜盆前,用冷水泼了泼脸,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他换上旅行的便装——依旧是上好的天鹅绒和细亚麻,但比正式的宫廷礼服简洁利落得多~
…………
当他下楼时,大厅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但查尔斯只是随意用了些面包和水果。
他的目光扫过堆放在角落的几个新添的箱子,里面装着沿途收受的金银器皿、珍贵皮毛和大大小小的钱袋。埃德蒙会处理好这些,登记造册,一部分上交王室,一部分……自然有他的份额。
旅馆主人和几位本地头面人物躬身站在一旁,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查尔斯亲王只是微微颔首,说了几句客套的感谢话,便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出了旅馆。
马车已经备好,四匹高大的诺曼底马拉着的豪华车厢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使团的旗帜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查尔斯亲王没有立刻上车,他站在马车旁,最后看了一眼这座苏醒的郡城。空气清新,但他仿佛已经嗅到了前方贝桑松那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气息。
那里有亟待评估的年轻君主,有老谋深算的权臣,有新近崛起的军事贵族,有嫉妒不满的地方势力,还有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属于其他王国的触角。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嘴角勾起一抹真正的、属于政治动物的笑意。
“出发。”他下令,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
车轮滚动,马蹄声声,巴黎使团离开了这座殷勤款待他们的郡城,继续朝着勃艮第侯国的核心——贝桑松前进。
查尔斯亲王靠在马车柔软的靠垫上,闭目养神,但脑海中已经开始预演抵达贝桑松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景,以及他该如何展示“玫瑰”,又该在何时,不经意地亮出“匕首”的寒光。
距离贝桑松越近,他周身那股属于法兰西亲王的尊贵与威仪便越发凝实。而昨夜那个纵情享乐的影子,已彻底隐匿不见。
使者,既是客人,也可以是审视者,甚至是裁决者。
他很清楚自己的角色……
…………
马车在略显颠簸的土路上行进,轮毂发出单调的声响。车窗外的景色已从郡城的屋舍街巷,变为一望无际的秋日原野。麦浪在微风中起伏,一直延伸到远处黛青色的丘陵脚下,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前特有的清新香气,混合着泥土与野草的味道。
骑在马上护卫在马车旁的书记官看似随意地开口道:“查尔斯大人,这索恩省的田野,倒有几分伦巴第波河平原的丰饶气象,只是规模小了些。”
马车内,查尔斯亲王原本正闭目梳理着思绪,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撩开了车厢侧面的天鹅绒窗帘。
阳光和田野的气息瞬间涌了进来。他探出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掠过那一片片在阳光下闪耀着绿色光芒的麦田,贪婪地审视着这片土地的富庶。
“波河平原……”他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和毫不掩饰的觊觎,“是啊,多年前我跟随使团穿过那里,那真是天赐的粮仓。河流密布,土壤黑得流油,随便撒把种子都能丰收。”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如今,这沃野的一半,已经插上了勃艮第的旗帜,落入了那个……威尔斯伯爵亚特的口袋。”
书记官驱马靠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大人,据我们收集到的信息,那位亚特伯爵在伦巴第战场上表现强硬,手腕灵活,如今携大胜之威归来,将那片新得之地视为禁脔。侯国作为法兰西的宗属国,法王陛下自然对那片土地享有权益,但恐怕……这位伯爵不会轻易容许他人染指,即便是来自巴黎的意志。”
“哼。”查尔斯亲王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缩回车内,但窗帘依旧敞开着,他的目光仍流连在窗外的沃野上,仿佛已经将眼前所见与记忆中的波河平原重叠。
“埃德蒙,法王派我去贝桑松,可不是仅仅为了给铁座上的那个毛头小子送上贺礼,或者听听高尔文的那些外交辞令。南境的土地,波河平原的权益,是我们此行的核心目标之一。”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车窗框,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一张无形的契约。
“宗属国新开拓的领土,其归属与权益分配,宗主国自有裁量之权。这是写在古老盟约和现实力量对比上的真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亚特伯爵?一个凭借军功和运气爬上来的边境贵族罢了。他或许能在伦巴第的战场上所向披靡,但这里是贝桑松,是宫廷,是外交的战场。在这里,规则由最强者书写。”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法兰西王室核心成员的自信与强势,仿佛不是在奔赴一场外交会谈,而是前往自己的领地,准备验收一份早已标定归属的丰厚战利品。
“巴黎宫廷看上的东西,”查尔斯亲王最后总结道,目光从田野收回,转向车内阴影中自己佩戴的家族戒指,那上面的徽章仿佛在幽幽发光,“还从来没有拿不到的先例。区别只在于,是用玫瑰换取,还是用匕首取得。”
书记官在马上微微躬身,不再多言。他清楚亲王的决心,也了解法王背后的野心。勃艮第侯国内部的权力更迭和潜在的纷争,正是巴黎插手其事务,尤其是攫取南境新领土权益的绝佳时机。那位亚特伯爵或许是一只野狼,但在法兰西这头雄狮面前,尤其是在错综复杂的宫廷政治和宗主权的大义名分之下,野狼的爪牙能否完全施展开,还未可知。
车轮继续向前,碾压过索恩省肥沃的土地,朝着贝桑松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查尔斯亲王重新靠回软垫,窗外流动的麦浪似乎在他眼中化作了波河平原上更广阔的田畴,化作了粮仓、税收、战略要地,化作了增强法兰西王室实力、遏制其他对手的筹码。
他不再是那个在旅馆中纵情享乐的贵族,甚至不仅仅是外交使节。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位嗅到了血腥与财富气息,正赶赴一场分赃盛宴的征服者代表。贝桑松的宫殿、宴会、谈判桌,在他眼中,已然成了分割南境这块大蛋糕的餐桌。
而餐桌旁每个人的胃口和刀叉的锋利程度,将决定最终谁能吃到最大、最肥美的一块。
他抚摸着腰间纯金打造的剑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让那位年轻的侯爵、老练的财相,还有那位战功赫赫的威尔斯省伯爵,都乖乖坐到这张由巴黎设定规则的餐桌旁,并且接受由他——查尔斯亲王——来主持这场分割的盛宴。
马车疾驰,离贝桑松越来越近,空气中那麦苗的清香,似乎也隐隐掺杂了一丝来自远方的、更为诱人却也更加危险的血与火的气息……
喜欢中世纪崛起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中世纪崛起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