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府后，沈卫带沈灼去了听松居。沈灼进屋一看，除了在边境驻守的沈晟和韩涛之外，其余沈家人，齐齐整整全到了。
连致仕多年，隐居在南山别院养老的沈渊和平阳郡主，都赫然在座。
沈灼头皮发麻，冷汗出了一身。
“娇娇，你就把事情说说吧。”沈渊缓缓开口。
沈灼稳了稳心神，便将前世与今生的种种来龙去脉，一一细细道来。
她一边说，众人一边问。等情况众人都了解完，已是二个时辰之后了。
“咦，你们都有前世记忆，为何我偏偏没有？”沈希一脸奇怪。
“自是因为前世这时，你还活着。”沈卫道。
“哦，那我岂不是很亏？”沈希略有不满。
“三哥，你只是没记忆而已，又不代表你没前世。”沈灼颇为无奈，“是两位嫂嫂用假死的法子将你救出去。后来，你们去了漠北。大哥的两个儿子，二哥的一儿一女，都由你抚养长大。”
“这还差不多。对了，娇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沈希问。
“小石头说的。”沈灼笑了笑，“前世他在你那里也呆了几年，你不让他报仇，他不听，就跑了。”
“唉，我快意江湖几十年，早就明白，什么愁呀、怨呀，都不重要。好好活着才重要。一辈子追杀仇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冤冤相报，永无宁日。”
“快快乐乐活着，将血脉延续下去，气死仇家，才是最好报仇。”沈希不禁唏嘘感叹，“小石头就是太年轻，想不明白。”
沈卫冷冷睇了他一眼，不言语。
谁都知道沈希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毕竟，那个造反的人，是他。
“老三这话说得倒是在理。”沈渊也附和着。
“父亲是早就知道这些事的吧？”沈卫面色淡然地看向沈渊。
沈渊微微叹气：“为父确实早就知道，陛下曾开诚布公与我谈过。”
“所以，那些年你才时时教导我，约束我，说为官者，应以天下为重，以黎民为重，不能毁万世基业。”沈卫目中浮起淡淡讥诮。
“阿卫，在国事面前，家事为小。”沈渊语重心长。
沈渊如今已是七十五岁高龄，还专程跑回来坐镇，就是放心不下沈卫。
“那我沈家上百口的性命，就这么算了？！”沈卫声音冷硬。
“哪还有什么上百口性命。这，这不是又都救回来了嘛。”沈灼梗着脖子嘟噜了一句，“书上都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沈老二，这就是你没道理了！”沈希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一辈子的事归一辈子。上辈子你不是都造过反，报过仇了？不过技不如人，输了而已。这一世，陛下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沈府的事，你干嘛还与人过不去？”
“他是一国之君，天下共主。在国事上，我不与他计较。但沈氏满门的血，却不能说忘就忘。我作为沈氏家主，绝不能再让他踏进沈家大门一步！”
“娇娇，你与他两世夫妻，还有两个孩子，你如何决定，我不干涉。只是你若想继续与他在一起，以后这沈府，你就别再回了。”
沈卫说完这话，一甩衣袖，出了听松居。
沈灼心里一疼，泪水“唰”地一下，从眼眶中流出。
“娇娇，二哥正在气头上。他的话，你别放心里。”沈窈忙走过来，拿出手帕替她擦眼泪。
“娇娇，阿姐此番回来，是想好好谢谢你。”沈窈轻拥着沈灼，柔声道，“阿姐前世痛苦一生，而这一世，很幸福。”
“娇娇，阿姐也希望你能幸福。”
“娇娇，你让老二缓缓，他钻牛角尖了，隔几日他会想通的。”平阳郡主此时也开口道。
平阳郡主在拥有前世记忆之后，对萧屹也有恨的，毕竟死亡的痛苦太刻骨。但在经过最初的情绪冲击后，希望女儿幸福的愿望终是大过了前世的仇恨。
她已是古稀之年的人，还有什么比看到子女能幸福更重要？
正如沈希所言，活着，好好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沈灼搬回了兰亭阁，兰草一双眼早哭得红肿，莺儿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娘，你快来看看。兰草姐姐这四五日，动不动就哭，眼都快哭瞎了。”
兰草见沈灼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给沈灼磕头：“奴婢谢娘娘的再造之恩。”
前世，她死在二十五岁。若不是沈灼在这一世改了她的命运，她不会嫁了好夫君，有儿女双全，有幸福的家。
沈灼眼眶也红了，忙上前扶起兰草：“好姐姐，是你舍命救了我。要谢，也是该我谢你。前世，是我没能护好你。”
前尘往事，如浮光掠影在两人脑子里闪过，两人默默地相拥，流着泪。
“你们都有前世记忆，为什么我就没有？”莺儿有些丧气。
“你没有还不好？说明你命好，身体好，活到了七老八十！”兰草笑着推了莺儿一把，然后抹了眼泪，开始招呼一干婢女开始收拾房间。
“兰草姐姐，我听说二老爷好像很生陛下的气，想撺掇娘娘和离。那陛下怎么办呀？”莺儿偷偷拉着兰草小声八卦。
“你放心吧，陛下还能没办法？”兰草笑。
是夜，月上中天，夜色渐浓。
沈府兰亭阁一墙之隔的暗巷里，黑压压站了不少人。
“这围墙，朕翻过没几千次，也有几百次了。没什么难的。”
“阿爹，我知你翻这墙不难，但你得让它变难。”
萧屹皱眉：“鸾儿，你这是何意？”
“阿爹，你想不想早日追回娘亲？”
萧屹默了默：“好，就按你说的来。”
于是，萧屹翻墙时，手一滑，斜着摔进了沈府。
沈府的众护院，见萧屹四仰八叉倒在园子里，揉着腰半晌都直不起身，一时不知该如何办。
是该按二老爷说的把人打出去，还是去请太医进府？毕竟陛下看起来，摔得不轻。
沈灼闻讯赶来，见萧屹身侧涌出一大滩血，当即脸色就变了，命莺儿去屋中拿躺椅出来，要将萧屹抬回兰亭阁。
“陛下既然伤重，不如抬回端王府，让太医好生照料，免得出了岔子。”沈卫分开人群，踱步出来。
沈灼“蹭”地站起身，冲沈卫怒道：“你没看到他摔伤了吗？此时不能随便移动！你放心！我们只暂住一夜，明日一早我就走，不在你面前碍你眼！”
沈卫鲜少见沈灼动怒，一时竟被她吼得怔在原地。
沈灼怒气冲冲地，让人抬着萧屹回了兰亭阁。
“这么明显的苦肉计，娇娇看不出来吗？”沈卫气得手都在抖。
“呵呵，关心则乱。”沈希笑着拍拍沈卫，背着手走了。
没多久，太医就上门了。
萧屹确实伤得不轻，特别是腰，真伤到了骨头。太医叮嘱，短期内最好静卧，不能移动。
于是，萧屹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兰亭阁，也顺理成章将地朝廷事务，全扔给萧玮。他则安心地享受起沈灼亲手照料的日子。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晚上还有媳妇儿舒筋活血地按摩。
萧屹觉得，这日子挺好。
鸾儿想的法子，果然好用。
沈卫气得牙痒痒。
陶乐儿轻轻握住沈卫的手：“若能换回你一命，还能与你再相见，就是一步一叩首，从京都磕到云山，我也是肯的。”
“阿卫，我很珍惜这一世，也很感谢陛下。”
“娇娇背负太多，很不容易，你别为难她。”
沈卫沉默良久，回握住陶乐儿的手：“我知她不易，只是身为沈氏家主，我没法无视前世沈氏灭族一事。”
“那你不当家主就行了。”
于是，沈希接过了家主的责任。
“哎~~~，阿卫，家主我可没当过，你别说不当就不当了呀。”
“你养大了大哥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有你自己的孩子，你将沈氏的血脉，保护得很好，你本就该是沈氏家主。”
“嘿，嘿，那也行！对了，阿卫，以后你见我是不是得恭敬些呀？”
沈卫温和笑着：“你就是当上沈氏祖宗，我也是你哥。”
沈卫又扭头看向萧屹，继续温和笑道：“陛下，今日天气晴好，你是不是也该回王府了？”
萧屹坐在轮椅上，微垂双眸，淡声道：“皇后回，朕便回。朕这病，得皇后在跟前才好得了。”
然后，沈灼被沈卫打包送回了端王府。
“这下，二哥不会再逼我和离了吧？”沈灼小声问。
萧屹一挑眉：“他敢？”
“娇娇，这世上无人能让我们和离，连老天都不行。你我生生世世，生死不离。”
“生生世世？那还不得两看两相厌了？不用那么久久，这一世能顺利到头就挺好。”
萧屹执拗，分毫不让：“不行，就要生生世世。”
沈灼忽地一笑，豪气道：“好，那就生生世世。”
帝王的车辇，在阳光中，慢慢悠悠，稳当当地，往端王府走去。
那是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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