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李氏相府。
李白垚辞官半月有余,奴仆已走的七七八八,诺大相府只留了十来个人伺候,外面冷清,里面清冷,透出萧瑟秋意。
李白垚终日闭门不出,读书,练字,下棋,这几日又迷恋上种菜,亲手在花园开垦出一分田,将萝卜和葵菜幼苗栽种进去,浇水,施肥,事必躬亲。
今日一早,李白垚在儿子小院喂完锦鲤,又修剪完枇杷树枝叶,回到卧房,恰好遇到许夫人醒来,李白垚打来一盆温水,放入茜香罗巾,拧干后,在许妖妖苍白脸庞擦拭。
没想到,李白垚越擦,许妖妖哭的越凶,抽泣道:“老爷是宰相,怎可给奴家擦脸净身。”
李白垚动作轻柔帮她擦拭泪痕,英俊五官露出笑意,“李相已经辞官了,这里只有你的丈夫,你我夫妻一场,擦脸净身不是应该的吗?”
许妖妖倔强摇头道:“老爷的手是用来治理国事的,不能给女人用,沾染了晦气怎么办,因小失大,千万不可。”
“好好好,不擦了。”
李白垚宠溺一笑,转过身,从矮凳取来热茶,放到夫人嘴边。
喝了几口,许妖妖问道:“老爷,奴家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去太极殿胡闹,更不该与冯吉祥他们交手?这几日细细一想,一气之下太过莽撞,若是把老爷前程都给弄没了,奴家死一百次都不够。”
李白垚微微一笑,说道:“皇家只是少了一块匾,我李白垚差点儿没了媳妇儿,孰轻孰重,自有公论。不就是打坏了太极殿的匾额吗?赔给他们一块就是,府里积蓄不少,难道凑不出这点儿钱?”
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被他轻描淡写一笑而过。
许妖妖激动道:“老爷……”
李白垚拇指抹过她的额头,柔声道:“你大伤未愈,以休息为主,凡事莫要操心,有我呢。”
许妖妖低声呢喃,“嗯……”
走出卧房,李白垚神色凝重,眉宇间蕴含天上气象,如乌云藏雷。
负手踱步到祖祠,李白垚稍作迟疑,迈过门槛,走进昏黄阴暗的祠堂。
上香,跪拜,起身,李白垚怔怔望着云纹大鼎,若有所思。
比起李桃歌初次进入这里祭祖,大鼎云纹脉络更为深邃灵动,万年灯所照之处,隐隐有腾云驾雾之势。
“老爷,黄雍黄大人来了。”
罗礼在门口轻声说道。
“知道了。”
李白垚收回视线,顺便收回心神,倒退走出宗祠,将门关好。
两名至交好友在花园相见,黄雍上来就急不可耐道:“日他祖奶的!你一辞官,我这刑部尚书也没法干了,干脆都回家种地,别他娘的在贼窝里鬼混了!”
黄雍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气一上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当官二十余载,光在宣政殿就打过三架,一次把御史台少卿眼圈凿青,一次把礼部侍郎腿给踹断,还有一次是和御史过了几招,屡战屡胜,从无败绩,可谓是早朝第一武夫。
李白垚从罗礼手中接过茶杯,递了过去,笑道:“先消消火,有话慢慢说。”
黄雍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气急败坏道:“杜斯通那老不死的,不止怂恿大理寺和御史台从刑部夺权,还派了几个小王八羔子查我,老子查了别人一辈子,竟有人查到老子头上,倒反天罡!”
李白垚无所谓笑道:“查就查呗,身正不怕影子斜,黄家祖产是一辈辈攒下来的,又不是你贪墨所得。来,看看我种的菜,已经快要露了苗,约莫到下雪时候,就能吃到我亲手栽种的东葵。”
黄雍拧起眉头,嘴角疤痕尽显狰狞,“李白龟,你辞了官,当然可以万事不放在心间,可跟随你李家的几名大臣,谁有好日子过?今日早朝,尚书省宣读旨意,令周典卸任江水军主帅,回京等候任命,东庭派去太子嫡系唐含章任大都护,虽然没动卜琼友,但把他的一万固州兵送给了陆丙,以牢固西疆防线。这一手手铲除党羽,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李白垚望着菜圃,恍惚失神。
夫人大闹皇宫,虽然刘家表面没流露不满,可皇室有皇室的惩戒手段,打掉李家羽翼,使得相府孤立无援,品味独臣苦涩。
黄雍硬声道:“你从小聪明,该怎么办,想个对策,总不能挨完打还不能还手。”
李白垚问道:“新上任的中书令张凌隆张大人,没保周典他们吗?”
“保他娘个蛋!”
黄雍气哄哄道:“别人猜不透,你能猜不到?扶张老头到凤阁,就是怕张燕云在北边闹事,老爷子今年八十四了,尿都憋不住了,你指望他能力保?再说他又没任尚书右仆射,有名而无权,干瞪眼没辙。”
李白垚无奈道:“天下盈虚有数,有盛有衰,咱们把持朝政四年,是该退位让贤了。”
黄雍瞪眼道:“李白龟,你可别学刘家走狗烹良弓藏那一套,西南有圣族,北边有赵王贤婿,儿子又在东疆风风火火,家里又有李静水坐镇,你当然不怕失势后引来报复。我们几个没你腰粗,家底薄如纸,一旦交了权,盼我们死的大有人在!”
李白垚笑道:“别瞎说,我可没说过不管你们,只是眼前局势不妙,先以隐忍为主,你夹起尾巴乖乖做人,莫要再横行霸道,说实话,若不是咱俩同穿一条裤子长大,以你的跋扈,我都想揍你两拳。再忍忍,快则半年,迟则三五年,会有柳暗花明时。你若不放心,先把你家三郎放到琅琊,桃子说和他投缘,兄弟齐心,必有一番作为。”
黄雍眨着蕴含凶气双眼,半信半疑道:“半年?当真?”
李白垚争辩道:“你光长了左耳?没听到后面的话?我说的是最快半年。”
黄雍没好气道:“我耳聋,你眼瞎,要不然咱俩能尿到一个壶里。”
李白垚弯下腰,冲着泥土笑道:“快帮我瞅瞅,发芽了没。”
黄雍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这蔬菜跟咱俩一样,识大体顾大局,隐忍不发,要十年后才能发芽。”
没等李白垚回嘴,黄雍甩开衣袖,风一样走出花园。
来匆匆,去更匆匆。
李白垚笑了笑,不以为意。
四十年的交情,吵几句而已,打都打不散。
李白垚双手摁在土中,缓缓矮身,离土不过半寸,仔细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棵青色嫩苗破土而出。
李白垚欣慰笑道:“如我所想,如我所料,如我所愿。”
这颗芽,不止在相府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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