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冰冷刺骨，但白莲尊者却丝毫不觉，他脸上明显有些兴奋：“他们全招供了。”他推开了大雄宝殿的正门。
凤九霄跟着他进了大雄宝殿。
殿内高达数丈的三世佛正俯视苍生——
释迦牟尼居中，螺髻嵌和田青玉，胸前卍字透血沁；药师佛持琉璃塔居左，塔内悬十二药叉将金铃；阿弥陀佛居右，掌中化莲台。
凤九霄看着佛像，“大乘弥勒教与你们大光明寺同为佛教，供奉的是否都是释迦牟尼？”
“不是！我们供奉的是如来，密宗的供奉体系绝非单纯崇拜如来，而是佛苯融合的万神殿，其核心是——“以威猛相伏威猛魔”的密续学说。他们供奉三界至尊，如来仅是冰山一角。”
凤九霄道：“如来在吐蕃密宗的真实地位是怎么样的？”
白莲尊者道：“三句话。法身无形，报身威猛，化身入魔。普贤王如来无具体形象，仅以深蓝虚空象征，金刚萨埵现忿怒相，持颅器脚踏尸骸，莲花生收服苯教恶魔为护法，比如念青唐古拉山神。”
凤九霄道：“感觉这苯教也很像魔教，居然利用恶魔为护法。”
白莲尊者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凤九霄笑道：“你这是讥讽我也一样？”
“呵呵，不敢。”
“不过这红尘俗世也的确充满了矛盾，有真善美就有伪恶丑，有人穷尽一生兢兢业业，是行一善，却落个穷困潦倒、凄惨而逝，而有人吃喝玩乐、无恶不作，却寿终正寝、颐养天年！虚伪充斥整个天地，一个杀人无数的大奸大恶之徒，轻飘飘地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别人眼中的好人，成为浪子回头的典范，简直是笑话！”
“公子……还是这么正义感爆棚！”
“你其实想说——我这话有些偏激，对吧？”
“呵呵，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别说我偏激，难道我说错了吗？这世道不就是如此吗？只不过，再破再烂，终究有人去缝缝补补！而我，愿意当其中一员！”
白莲双掌合十，满脸敬意，躬身道：“公子，贫僧，心服口服！”
他虽出身魔门，但终究人性未泯，他太了解这世道之艰辛！芸芸众生，除了少数虎豹犲狼居于食物链顶端，绝大多数或为蝼蚁，或为牛马！
当牛做马的，除了吃苦受累，还有什么？最终年老力衰，最后的骨头渣子也要被榨干！本就命苦，在活着的时候再遇到一些霸凌欺侮，这人生只有更暗没有最暗！
好在人间有正气，好在人间有侠义！
凤九霄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说，有些人为什么这么愿意折腾呢？”
白莲道：“公子是在说家师？”
凤九霄道：“我不是说她！我是说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魔尊，明尊，群魔岛主，光明法王，他们为了争夺魔教至尊的宝座而大开杀戒；连城、齐二、朱五、燕凌霄，为了争夺江湖排名而明争暗斗；蜀帝孟昶，宋帝赵光义，大辽太后，为了争夺天下共主的宝座而大动干戈……他们就就像是食物链的顶端捕猎者，而其他人则任人宰割的猎物。”
“我以为公子道心如铁，不会这么多愁善感。”
“我佛如来若非有情又何必苦渡众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白莲突然笑道：“公子今天没少饮酒吧？”他突然有些明白为啥凤九霄有些话痨了！常子衿与熊梦烟都是被扶进山门的！那一身的酒气险些把他熏个跟头！
也就是说，凤九霄肯定也没少喝！
凤九霄道：“我是没少喝，可我没醉。”
白莲笑道：“是，你没醉。”
凤九霄道：“既然审出了结果，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飞鸽传书师尊了，如无意外，我们很快就要和大乘弥勒教撕破脸了！”
“你们的力量足以抗衡他们吗？”
“目前来看，还有不小的差距。这也是师尊急于一统魔门的原因！只有整合了整个魔教的人脉资源，便可碾压大乘弥勒教！但眼下魔教被中原武林重创，整个魔门各派貌合神离，还没形成合力，所以单凭大光明寺很难抗衡！”
“那我看你们决心很大，不会是想最后一搏吧？”
“公子，嘿嘿，我们可不是莽夫！我们找到了新的强援！”
“新的强援？你不会说的是我吧？”
“呵呵，公子之聪慧举世无双！我大光明寺的强援，就是公子您啊！”
凤九霄顿时一滞！
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除了自己，光明法王也的确找不到更合适的外援了！
凤九霄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轻声道：“法王打得一手好算盘！她赢了！”
就算法王不求他帮忙，他也要干掉圣尊这个祸害！
圣尊是吐蕃国师，和昔年蜀国的国师魔尊一样，对中原虎视眈眈，已经开始调集兵马向中原集结，随时会发动大规模进攻，到时候兵凶战危，受苦的还不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
昔年五胡乱华之时，汉人就是两脚羊！
男人白天被奴役，晚上被杀了吃肉！
女人晚上被凌辱，白天当军粮吃掉！
人间悲惨莫过于此！
待青海湖一行结束，就去伽蓝寺解决掉圣尊！
清除了大乘弥勒教，光明法王就能迅速填补吐蕃的势力真空，到时候让她把魔教势力整合全部转移到吐蕃，这样中原武林安宁了，有大光明寺坐镇吐蕃，吐蕃的密宗势力根本抬不起头，吐蕃王廷也就无暇东顾，大宋王朝西部隐患消除，只剩下北方契丹这唯一心腹大患，就可以集中力量或防御或进攻，予取予求完全操之在我！
只要掌握了军事主动权，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凤九霄道：“明天一早就出发！”
白莲尊者道：“好！现在青海湖畔恐怕已经人满为患了，再不去，迟则生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出现了某种不可预料的意外，有人捷足先登夺走天鹏彩卵，那大家岂非要空入宝山一回？对于凤九霄倒无所谓，但是对旁人，尤其是曾咏这类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天鹏彩卵上的人，当时有多大希望，到时就有多大绝望！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只有大地一片银白。
数辆马车排成一条长龙驶出光明寺的山门。
庞十五驾驭第一辆马车，车上有袁紫珊和辣椒；
凤九霄驾驭第二辆马车，车上坐着常子衿和二妮；
比格沃夫驾驭第三辆马车，车上躺着曾咏。
王笙驾驭第四辆马车，车上是袁紫珊；
端木燕驾驭第五辆马车，车上是诗音和蝶舞；
白莲尊者驾驭第六辆车，车上是他的三个弟子，梒远、栴清、栩然；之所以要亲自赶车，就是因为凤九霄也亲自赶车。纯纯就是为表达尊重。
张德翼的手下吕七赶第七辆车，车上坐着他和欧阳忠以及另外一个手下邓八；
还有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西夏武将赫连荣光！
车辚马嘶，一路北上，数日之后，车队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积石军城外。
积石军城蹲踞在黄河第一弯的北岸，像一头被剥了皮的铁兽。
初冬的晨雾里，铅灰色的城墙从赤红色的丹霞岩体里生长出来，墙缝里还嵌着去年战事留下的箭镞。
这是一座用地理血肉浇筑的关隘——东侧峭壁被人工劈成九十度绝崖，西侧借黄河天堑为护城河，河水裹着青藏高原的泥沙，在军城脚下拧出个浑浊的漩涡。
城墙是三层怪诞的夯土：最内层是吐蕃人留下的牦牛毛混黏土芯，风吹雨打出毛茸茸的边沿；中间夹着昔年唐军灌注的铅汁，凝固成青灰色的金属脉络；外皮则是泼水冻成的冰甲，厚达三尺的冰壳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城门洞上「积石军」三个颜体字早被刀斧削去大半，唯剩「石」字一横如断骨般突兀地支棱着，见证着昔日大唐的辉煌！
城门外驻守的士兵明显多了起来，大约有十多个。
白莲尊者刚想在凤九霄面前表现一下，想在吐蕃士兵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没想到张德翼竟然抢先一步，率先跑到士兵面前，掏出了一面铜牌，明显看到他往士兵手里塞了点东西，那士兵笑嘻嘻地便示意放行。
凤九霄冲张德翼竖起了大拇指！
白莲尊者顿时感到自己在凤九霄面前失去了面子！
自己凭什么敢跟凤九霄提出“求支援”？就是因为自恃在吐蕃境内有畅通无阻的实力！结果风头被张德翼抢去了，他自然是很不爽！
他立刻走到凤九霄旁边，“公子，一路奔波大家都很辛苦，不如到城头上欣赏一下这城中全景如何？”
凤九霄见他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心道：自己若是拒绝，他恐怕会很失落！
他笑了笑，“好啊！”
前边车上的辣椒听到了立刻探出脑袋，“真的能上城头观景？”在她看来，这城头乃是军事重地，岂是普通人可以随意出入的？
白莲尊者心下却是暗喜：本来他提议到城头上生怕凤九霄不相信他的实力而拒绝他，没想到凤九霄轻描淡写地就同意了，这反而让他很无语！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赞许，就仿佛这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正当他心灰意冷的时候辣椒重燃他的热切！
这就对了嘛！
他腰板似乎突然挺直了一些，大声道：“当然是真的！别人做不到，我能！”他立刻找到那守城卒的头目，也亮出了一面铜牌！
那守城卒神色一变，竟然比刚才更加恭谨！
白莲尊者轻声说了几句话，那头目连连点头，对旁边的士兵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士兵立刻表现得敬畏有加！
白莲尊者回头对辣椒笑道：“辣椒姑娘，登城！”
凤九霄不动声色，心道：你拿着圣尊的铜牌狐假虎威，难怪这些守卫态度变得如此恭谨！
沿着马道登上城头，城墙便露出狰狞的剖面。
吐蕃箭楼的基座被改造成火药窖，通风口用西夏雕花石堵着，几只寒鸦在石雕菩萨的脸上做了窝。雉堞外斜插着削尖的牦牛角，这是瞎毡守将时代的遗存，如今挂满霜棱，像一排冻僵的獠牙。
城西丹斗寺的金顶刺破晨雾，飞檐下悬着吐蕃风格的狮头风铃。风过时，铜铃与吐蕃军警戒的铁马同响，梵铃的「叮当」混着铁片的「咔哒」，惊起寺檐下越冬的斑头雁。
雁群掠过军衙铁灰色的屋顶，那里竖着九丈高的旗杆，残破的帅旗冻成硬板，边缘还粘着深秋的血渍。
黄河在城下甩出马蹄弯，冰缘与激流交接处漂着青稞杆与箭杆。河滩上散落着焦黑的沉船残骸，半截羊皮筏子卡在冰缝里，被水流扯得砰砰作响。对岸缓坡上，吐蕃人废弃的玛尼堆仍堆着刻经石，经文被宋军火油熏成炭黑色，风蚀的「唵」字笔画间积着新雪。
瓮城角落的铁匠铺最先腾起烟火。王铁匠把吐蕃弯刀回炉锻造成，铁砧旁堆着嵌有西夏文符咒的甲片。
淬火的水桶表面浮着层薄冰，通红的刀身刺入时发出毒蛇吐信般的「滋啦」声，白雾顺着城墙冰壳爬升，在铅芯墙体的金属冷光里迅速消散。
当第一缕阳光劈开雾障时，冰城墙体折射出七彩眩光。巡逻士兵的铁甲结满白霜，皮靴踩在掺了铁屑的冰面上，每一步都带起细碎的金属刮擦声。
他们行经吐蕃箭楼时总要加快脚步——那里有块人形的污迹渗进石缝，是去年雪夜被沸油浇透的敌军细作，尸骸早清走了，油腥味却冻在了城墙里。
城下关厢的胡饼铺刚支起灶，麦香混着马粪味飘上城头。
日头渐高时，冰甲开始流泪。
浑浊的水线顺着铅脉纹路蜿蜒，在城墙底部结成冰钟乳。守军往冰面泼洒从河滩刮来的硝土防滑，黄白粉末落在冰上，像给这头奄奄一息的铁兽扑了层香粉。
箭孔里斜插的断箭被水泡软了翎毛，风一吹，带血的雕翎轻轻摇晃起来，像在给黄河的咆哮打拍子。
城东丹霞峭壁的褶皱里，石碑裂了条大缝。霜花在「梵钟洗征尘」的「尘」字上结晶成冰花，阳光穿过时，投在城墙的阴影里跳动着细碎的光斑。
一只岩羊突然从碑后窜出，惊飞了啄食血痂的渡鸦，鸦群掠过军城投下流动的暗斑，仿佛阵亡者未散的魂灵在丈量最后的疆域。
当暮色染红黄河浊浪时，冰墙的幽蓝褪成淤紫色。守军换岗的梆子声在冰壳与铅芯间碰撞出奇特的回响，像是这座缝合怪般的军城在疼痛地叹息。
突然城里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凤九霄眉头一皱，目光锁定了城中某处，有几个喇嘛正抓着一个小女孩，另外几个喇嘛则抓着一个女牧民。看样子，那女孩应该是女牧民的女儿，母女正面临骨肉分离的悲惨境遇！
庞十五怒道：“大哥，我忍不了了！”
凤九霄道：“别急，我解决！”说着掏出了震天弓！
白莲尊者道：“公子，你确定现在直接动手？”
凤九霄道：“那你的意思是？”
白莲尊者道：“我意思是跟踪他们，看他们最后把女孩抓到哪，直接抄了他们的老巢！”
凤九霄立刻收了震天弓，“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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