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谢飞的说法，王、赵两家是在一个时辰前被解决的，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想要抄尽一个家中的财产，十几个人就足够了。来了那么多的御林军，很明显抄家对他们来说很轻松，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可关键是，一个时辰对于来抄家的人来说那是绰绰有余，可对于逃跑的人呢？
事发突然，赵、王两家全然不备，赵将军和王大人想必是在宫中就遇害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而王、赵两家并未事先得到任何消息，那么当宫中旨意传来时，他们必定会慌乱。
夫人应该还能保持理智，可通敌卖国这样大的罪名，就这样扣到了赵将军和王大人头上，扣到了整个大梁最忠诚爱国的人头上，真是讽刺！
那时不光赵家兄弟会愤怒反抗，府里的门客、丫鬟仆役们一定也不会听之任之，袖手旁观，他们一定也会生气，跟他们争辩。可刀剑无眼，虽说老皇帝没下旨把他们都杀了，但在他们眼中这些下人们肯定如同蝼蚁，杀一两个蝼蚁，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根据将军府的现场来看，并没有太过混乱的景象，也没有多余的血迹，那么一定有人，组织着他们，让他们避开了这一场祸事，并带着他们离开了，否则不会这么快。这个人应该就是将军府上莫悲所熟识的人，她现在就要跟谢飞去找这个人。
至于赵、王两家的祸事······看来是赵、王两家势力过大却又迟迟不站队，惹得群臣惶惶、帝王猜忌！
哼！蠢材！莫悲骂道。
若是没了赵将军，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力量，还有什么军事头脑去抵御北魏？！没了王家，这个国家的朝堂之上，还有什么纯良贤才？！都是蛀虫！等再过两年，这个国家被争储拖的更加孱弱，外无能用的武将，内无为国为民、选良举才的贤臣。到时候，大梁的百姓生活的更加艰难，失了民心又没有国力，北魏甚至都不需要费力气、费心思，只需要派个小军队来假模假样地打一下，南梁那些蛀虫就会被吓破胆，然后就会双手把这块土地奉上，甘为别人的奴仆和走狗了！
莫悲在心中暗骂，觉得这个国家已经无药可救，放着奸臣不抓，却来杀死忠心为国的贤臣。他们是在自掘坟墓！找死！
莫悲头一次对这个国家，对大梁，这么失望。也许，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净土，而是炼狱，人们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只是莫悲从前都下意识的去逃避、去视而不见，假装过得很好。可现在，奸臣当道，君王无德！莫悲，还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吗?
走在长安这座繁华城市的小巷子里，莫悲问自己。她真的，还能视而不见下去吗？
一路走着，离远了将军府，莫悲进了一家酒楼。她要搞清楚街上的人都去哪儿了，街上人的动向，很可能就与赵、王两家的人有关。
“小二！”莫悲和谢飞坐下，要了一壶酒，趁机问道：
“小哥！平常这长安城最是热闹不过，今儿怎么这么安静？街上的人呢？他们都去哪了？”
“呦！客官您还不知道吧？今儿一大早，宫中就传出来消息，说是赵将军和王大人私通敌国，十六年前的那场梁魏之战，都是他们的手笔！现已伏诛，直系子弟皆判斩首！今早已经拿下了！现在，他们的人头就在东口菜市场游街呢！好些人去看了，也有好些人闭门不出，怕惹祸上身。估摸着，这会子游到东坊东大街了！唉！这么两个人，平常看着挺好的，谁想到？可惜了！”
小二边说边摇头，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赶忙道：“你二位慢用，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啊！”说着就又走过去了。
莫悲跟谢飞对视一眼，谢飞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两人起身离去。
莫悲跟谢飞施展轻功，在人家的屋顶上蹦蹦跳跳，两人的轻功都很不错，是以不一会儿就到了东大街。
东大街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东大街是一条又宽又阔还很长的街道，所以它叫东大街，可现在，原本开阔的道路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挤满了人，而人群簇拥着的是一队人，一队押送犯人头颅的人。而与其说人们是簇拥着这一队活人，倒不如说，他们是在簇拥着这一队死人，一队只有头颅的死人。
莫悲跟谢飞挤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们看到了摆在囚车里的头颅，一个接一个，赵将军、夫人、大哥、二哥、小宝、王老先生、王大人······太多了、太多了，赵、王两家直系亲族皆消失殆尽，被囚禁在这牢笼之中，连尸身也无。
莫悲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做好的心理建设已经不会再轻易崩塌，可没想到，当她看到这一幕时，当她看到将军、夫人他们的头颅时，她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泪水再也止不住，就这样流淌下来。
不止是莫悲，谢飞在莫悲身旁，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头颅从自己身边路过，早已泣不成声。
而不同寻常的是，寻常的犯人被这样游街，必当受到众人的唾弃，更有甚者会用臭鸡蛋、烂菜叶砸他们。可今天，没有一个人这样做，他们都红着眼，注视着囚车，一言不发。不像是看热闹，更像是送行，送一个，亲近之人。
是啊，像赵将军、王大人这样好的人，要是都被他们唾骂、侮辱，那么这个国家还有良知吗？
莫悲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王大人和赵将军在施粥了，梁国在南方，雨水充沛，可雨水太过充沛也会让庄稼降收，在南梁，十年里就有一年会有涝水，在那时就会有很多难民。
除了涝水，还有冬天，冬天，南梁的都城总是会冻死很多人，每天天不亮起来时，街上总有那么几个尸体，被冻死的。
天灾尚且好过，人祸，就躲都躲不过去了。每年，不管百姓们种粮食有多辛苦，朝廷总是要那么多的粮食，他们也不管百姓吃不吃得饱饭，只要求必须交那么多的粮食上去。在莫悲流浪的时候，她不知见过多少家因交不上粮食而受毒打的！也不知见过多少卖儿卖女的家庭了，只是人生苦短，人，总要向前看，有多少人，是在打碎牙齿和血吞，咬牙过日子罢了！
幸好，有赵将军和王大人。赵将军爱兵如子、爱民如子，从来不苛待军中弟兄，有钱了第一时间就是想用到军备军需上去，家中没有多余的钱。可即便如此，赵将军还是收留了许多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人，从不轻视他们，也从不苛待他们。
王大人和王老先生就更好了，他们常常想辅佐君王将这天下治理的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他们任贤举才、兴办教育，也常常提议减轻赋税，在灾荒年能不收赋税，由朝廷拨款、赈灾······
像这样好的两个人，民间的呼声是极高的，高到上达天听、惹怒了群臣和天子，终于，他们再难忍受了，他们一定要除去这两个眼中钉、肉中刺！至于是不是杀了不该杀的人，是不是会触犯众怒，是不是在自掘坟墓，他们都想不到。他们所能看到的、能想到的，也只不过是赵、王二人动了他们的利益，挡了他们的路，仅此而已。
莫悲突然很庆幸，这样的一个国家，虽然当权者麻木不仁、毫无人性，但起码百姓是无辜的，也是良善的，他们有眼睛，也有心，知道谁好谁不好，知道什么是奸臣，什么是良臣······
莫悲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要这个国家真正太平、真正安康，既然，不是百姓的问题，那就把当权者换了好了！只要他们死了，这个国家就安宁了，只是，换谁呢？换谁来接手这个国家呢？万一被北魏趁虚而入，又该怎么办呢？到时，受苦受难的不还是这些贫苦老百姓吗？莫悲陷入了沉思。
正走神间，莫悲感觉一个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莫悲刚才想的实在是太出神了，街上的人又很多，以至于莫悲没注意到有人来到了自己身边，还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莫悲惊讶转头，映入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军府的熟人——周先生。
“周先生。”莫悲与谢飞同出声小声道。
“嘘！别声张，跟我走。”周先生拉着莫悲跟谢飞，三个人一起，向着同囚车相反的方向走去。
到了另一条人少的街道，周先生选了个僻静的地方，松开了拉着两人的手。
“周先生，将军府和王府的人呢？”刚一到地方，莫悲就迫不及待地问。
而莫悲之所以这样问也绝不是随口一提，将军府刚刚抄家，赵府和王府的人就安然无恙地退走了，其中必定有人事先安排。而就莫悲所认识的人中，稳重可信任的不在少数，可能掐会算，还能服众的，也不过周先生一个，毕竟毕竟他的卜筮技术很高。而能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她和谢飞两个，肯定也是有备而来。
周先生赞赏地看了莫悲一眼，果然，这个姑娘还是这么机敏。周先生捋了捋胡子，说道：“是这样，今天早晨我算出将军府有一劫，却不是针对府上所有人，所以我猜测将军在宫中必然有变，我通知夫人快走，可夫人让我带着人走，她要留下来等将军。”
周先生捋了捋胡子又道：“可还没等我安排了人走，宫里的人就来了，我知事有不妙，就叫老孙安排着将军府的人在自己屋里呆着，不要轻举妄动，我去通知了王府的人。”
“没想到他们给将军安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我跟老孙好不容易才把府里人拦下，又趁乱带着丫鬟仆役和门客们走了，可若不是说了这是夫人的命令，恐怕还要去跟御林军拼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我跟他们说了从长计议，这才把将军府和王府的人带走，不然免不了一场悲剧。”
莫悲跟谢飞对视一眼，弯腰拱手道：“多谢周先生！周先生大恩！莫悲\/谢飞没齿难忘！”
若是没有周先生，将军府和王府的人命可能就不是几十条，而是几百条了，周先生保下如此多的人，实乃大恩，不可不拜谢。
周先生挥手道：“免礼！不过三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我们都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在莫悲进入将军府不久，众人就知道了这个差点成为将军府三小姐的人，只是那时候莫悲常常打扮的像个男孩子，聪明机敏不在两位大公子之下，将军、夫人对她又同亲生一般无二，府中人就叫她“三少爷”。只是后来他们知道了莫悲拒绝了做将军府的义女，也就不再打趣，叫她“小悲”或者“悲儿”。只是“三少爷”这个词不仅是一句笑称，也是他们对莫悲身份的认可，如今再叫莫悲这个名号，很明显是有事情，是要由她决定了。莫悲正色。
“敢问周先生，赵、王两家的人现在在何处？”
“是这样，赵、王两家遭此大劫，我们忝列府中门客，多年来却是食君之禄而不为君分忧，我虽勉强带出了府中众人却也无法逼迫着他们离开，现在大家都暂住在老孙头的一所宅子里，嚷嚷着不肯离去，要给两家报仇。”周先生回道。
“报仇？”莫悲反问道。
“是，报仇。”周先生回答道。
莫悲一点头，道：“敢问周先生，孙先生的宅院在何处？可否带我们前去？”
“当然！我本就是来接你们的，这边走。”
周先生说完就又领着莫悲和谢飞离去。
一路上，莫悲又问了周先生几个问题：
“周先生，赵、王两家的人是都停留在这里不肯离去，还是有一部分走了，一部分留下呢？”
“两府上的丫鬟仆役们，虽不愿就这样离去但也无法，我和老孙几个劝着他们离开了，毕竟赵、王两家倾覆，他们本是无辜之人，久留长安也不是个办法，就叫他们都走了，所幸他\/她们还有个去处，不然将军、夫人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也不得安心。门客们就有主意的多了，我叫他们离去也不愿，一个二个的，都很有想法。老林他们几个更是不得了，再没个人去主持大局，恐怕他们就要杀进皇宫里去了！”
“那孙先生的宅院在何处？两家的门客，不算王大人府上的，光我们挨着的两家加在一起也有七八百人，一个宅子，能容下这么多人吗？”
莫悲又忍不住问，这个周先生怎么老不回答完问题，现在究竟还有多少人，门客们去留情况，周先生怎么老不回答？
“老孙机灵着，早年间在西坊那儿买了个宅子，差不多在西城门那。那比较偏僻，周围住的又都是下九流的人，宅子不贵，还蛮大的，不长住，只是临时停留着，所以差不多能容纳几百人，还算宽敞！”
所以现在究竟还剩多少人？周先生是不听人讲话吗？
莫悲跟谢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周先生，那现在具体还有多少人？他们是都同意报仇，还是有的想报仇，有的没说话呢？”莫悲又问。
“具体有多少人？这我倒没细数，只是那会儿丫鬟仆役们走的时候也有些个门客跟着一起走了的，我算了一卦，知道你回来了着急找你，也就没细数，大约五六百？等下可以问老孙头。”
老天爷，搞半天总算说出来了，早说啊，真急人。莫悲觉得自己都要上火了。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莫悲跟谢飞三人到了孙先生的宅院。
在赵、王两家，赵将军和王老先生收留人，常常一留就是一家，像谢飞当初就是跟她爹一同留在了王老先生府上，但除去一家都在的，也有很多是孤家寡人。像周先生和孙先生就是这样，孙先生还比较机敏，还给自己买了个宅子，但他孤家寡人一个人住着也没甚意思，他还是更喜欢住在将军府，和老伙计们呆在一起。是以这个宅子空了很多年，现在才派上了用场。
孙先生的宅子还挺大，莫悲瞟了一眼，粗略估计有五百多人，他们一见着莫悲就拥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准备让莫悲拿主意。
“小悲儿！你可算来了，如今将军府就剩你了，你可得给将军和王先生他们做主啊！”
“小悲！赵、王两家遭受大劫，如今他们惨死，我们可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小悲！你跟小飞还小，这些事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不必操心，只是将军与王先生大恩，我们不可不报！你跟小飞且去，等我们救出了王小姐，再让她同你们会和！”
“是啊！是啊！三少爷你就说同不同意！接下来的事我们来做！”
“是啊！小悲！你和小飞就说行不行吧！剩下的我们来做！”
······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人亢奋、义愤填膺，有的人淡漠、一脸漠然。莫悲也明白他们想表达什么，也知道他们是想有个头领同意他们去报仇，所以希望莫悲能以将军府义女的身份表态，支持他们的行动。莫悲心里有数，跟谢飞对视一眼，向众人说道：“请大家静一静！听我一言！我明白大家的意思，也理解大家想为赵、王两家报仇的心，我虽不才，但也无法忍受赵、王两家这样的忠良之辈受到这样的污蔑！也无法原谅杀害他们的人！”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杀进皇宫！为赵、王两家报仇！”众人骚动。
“请大家静一静，报仇不是叫大家去送死！宫中来势汹汹！显然是早有准备，他们一定在等着向着赵、王两家的人出现再一举拿下！斩草除根！我不想大家白白牺牲！也不想并不能强迫你们！长安并不安全！我们需要从长计议！我在长安往西五十里，有一个庄子，若大家信得过我愿意跟随我走这一条不寻常、不安全的路！就请请化整为零，我们分散前去！在那里共商大计！”
莫悲看着他们，说出这番话。而众人听了她的话，也不再骚动，略微低下头，像是在思考莫悲说的话。
“好！我同意！”周先生和孙先生以及王府的白先生最先答应。有了带头的人，剩下的就好办多了，纷纷响应，且他们相信莫悲，相信莫悲的实力和为人，纷纷响应，化整为零的出城去，前往莫悲的庄园共商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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