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褚平疑惑。
就算顾怜只手遮天,也不可能知道的这样详细。
顾怜抬头道:“孙妙体内的毒,是我下的。”
他承认得这样痛快,倒让褚平吃了一惊。
顾怜没再看褚平的脸色,平静道:“那毒对孙妙无害,我想对付的,从来都是贺棠。如果贺棠与孙妙行了房,那毒便会进入贺棠体内,让贺棠毒发身亡。”
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哄得孙妙吃下那个药,却没料到贺棠根本没同孙妙圆房,白白浪费了这一颗好药。
褚平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怪顾怜不动适儿,敢情从一开始,他便知道,适儿不是贺棠的亲生骨肉。
那贺棠做的这一切,岂不成了笑话。
褚平暗戳戳想,若是贺棠知道这一切,恐怕会气得当场吐血身亡。
魏朝阳掩饰性咳嗽两声,试图将刚才那些话赶出脑海。
宋棯安却若有所思,这种药他以前也曾经听说过,但制作艰难,所需耗材巨大,就连他师父,也不敢保证一次便可以试炼成功。
如今江湖上留下的,应该是当年红境派的药丸。
不知道顾怜手中还有没有?
宋子殷瞧了顾怜一眼:“所以你告诉了顾询真相,为了替妹妹报仇,他与你合谋,顺利拿到篬蓝教的大权?”
细想想,宋子殷又觉得不太对。
上次顾怜行动时,若是有了顾询相助,恐怕事半功倍。但顾询便未出现,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顶多算是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
顾怜自然知道宋子殷想问什么,他低声道:“不只是我,还有孙妙。贺棠很聪明,可他太自负了,孙妙虽然不通医理,但她早年有过身孕,所以在成婚没几日,她便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是以在临死前,她将孩子的身世全盘托出。顾询早就知道孩子的身世,无需我多嘴,他不信任我,也不信任贺棠,所以才会置身事外。”
顾怜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顾询并不知道凶手的贺棠,因为孙妙为了保护孩子,也曾经服用过催产散,是以顾询对我的话并不怎么相信,他只是怀疑……”
正是这一点点怀疑,才会让贺棠和顾询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到了无法避免的地步。
宋子殷这次没再发问。
对于顾怜避重就轻的话,宋子殷觉得顶多一半可信。
不过,看来顾询之所以与贺棠撕破脸,恐怕也拿到了贺棠毒害妹妹是实证,是以才会不顾一切想要贺棠性命。
可惜他棋差一招,输在了贺棠手中。
褚平眯起眼睛:“你能行动前给他去信,你告诉我他不信你?”
对于这一点,顾怜并不慌张,他笑了笑:“褚掌门,再怎么说,我与顾询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血亲兄弟,他就算不信我,也知道我没有害他的动机,自然肯听我一言。”
钟遥眼神暗了暗。
他不明白,就算顾询没有恶意,但对他和顾怜造成的伤害却是货真价实,顾怜既然可以无视这些伤害,承认顾询的兄长身份,为何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
难道他真的比不上顾询吗?
魏朝阳注意到钟遥眼中的黯然,极其巧妙转过这个话题:“如此说来,顾询倒是也聪明,在事败之前将适儿送了出去,一是为了保住适儿性命,二是想借此挑起如意楼与篬蓝教发纷争……”
以贺棠现在的身子,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顾询这一招,虽败未输。
宋棯安豁然开朗道:“是啊,周如意那女人可不在乎是不是亲生的,她只想要收回篬蓝教的势力,那个适儿,无论是身世还是年龄,都十分合适。”
宋棯安唏嘘不已。
一旦落入周如意手中,除非这个孩子有贺棠破釜沉舟的魄力,否则他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任人拿捏的傀儡。
有了贺棠的前车之鉴,这次周如意定然不会让这个傀儡拥有一丝一毫的权利。
那个孩子的下场,已经可想而知。
“太可怜了……”
宋棯安本就心软,又想起那个一面之缘的孩子,不仅要遭受体内混毒的折磨,又要寄人篱下,处处看着别人脸色生活,忍不住掉了眼泪。
堂中众人已经见怪不怪,视若无睹。
魏朝阳甚至淡定地喝了口茶。
自小到大,小安就是这性子,看到些可怜人,听到些可怜事,总是哭得不能自已。
那一年他初初抵达嘉阳,师父为了让他能懂事些,将周宋两家恩怨和盘托出。
那时候他已经懂事,知道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也知道死亡是多么可怕,正在他忐忑之际,又听到宋家公子要来找他们“算账”,更是惊恐不已。
他手忙脚乱抱起嗷嗷大哭的周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一见到他们,眼泪顿时哗啦啦掉了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哭晕过去。
魏朝阳不明白他为什么哭,但惹哭了宋家的宝贝公子,魏朝阳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不多时师父和二叔都赶了过来。
二叔抱着哭到打嗝的小安,轻声细语哄了又哄,与叔伯口中那个青面獠牙的宋掌门一点也不像。
师父却很生气,不问缘由责骂了他,逼着他同小安道歉。
即使长大后,魏朝阳知道师父的深意,可那时委屈与惶恐,他一直记得。
是仍然在哭的小安跳下二叔的怀抱,站在他面前,用稚嫩的语气保护了他:“是我自己哭的,与师兄和师妹无关。”
是二叔注意到他怀中已经哭得声嘶力竭的周嘉,抱过去亲自哄睡。
后来二叔将师父拉到屋外,大吵一架。
二叔责怪师父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问责,责怪师父把周嘉一个小娃娃丢给他这样一个半大孩子,责怪师父把他们丢在这院中后不管不问。
那之后,魏朝阳有了自己的院子,有了仆从和丫鬟。
年幼的周嘉也有了奶娘……
他们留在了府内。
小安常常来找他,小小的年纪,却每次都有模有样为他施针抓药,信誓旦旦保证会好好学医,将来定会治好他的腿伤。
这些小事,二叔和小安应当都忘了,但魏朝阳一直记得。
所以他要争……
他要争得明明白白,输得漂漂亮亮,让小安毫无争议拿到嘉阳派的大权,也让二叔和小安不必愧疚一辈子。
钟遥已经回家两年,对于兄长的性子也司空见惯,见此在说话的间隙,不忘顺手递过去一张帕子。
顾怜目瞪口呆,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与宋棯安接触虽多,但也是第一次看到宋棯安表现出这种悲天悯人的性子,不免心中犯起嘀咕。
难怪宋子殷迟迟不愿意将嘉阳派交给宋棯安管理?
如此性子,怎能担得起大任。
况且,他也没觉得有多可怜……
大概是顾怜的目光太过醒目,宋棯安有些不自在擦干眼泪,收住情绪。
余下的话,顾怜完全没有听进去。
他已经确定,顾询确实已经死了。
极乐阁的背叛,确实是顾怜所料未及,也是他们计划的失败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顾怜即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离开篬蓝教过久,他已经失去了对教内的控制,就连忠心耿耿的属下,也都各有心思,不再听令。
这样下去,他这辈子都再无翻身的机会。
顾怜咬了咬牙,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他筹谋数十年,可不是为了认输……
这时天色已然不早,宋子殷让魏朝阳等人各自说了几句后便散场了。
至于顾怜心中如何想,宋子殷并不想关心。
只要顾怜人尚在嘉阳派,宋子殷就保证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也如他所想一般,就算顾怜气得咬牙切齿,也毫无办法,再加上因为分神多次写错字,被宋子殷教训了几日,没过多久,顾怜便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回归痛苦的抄经生活。
他这边平静了,宋棯安那边又起波澜。
原是拒绝的信没寄出去多久后,宋棯安便收到了顾童第二封信。
信中先是不住道歉,随后仍然是请求嘉阳派能够伸出援手。
让宋棯安更为震惊的是,在信尾,顾童言他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这女子肚中的骨肉,是他们顾家仅剩的唯一血脉。
随这封信寄来的,还有魏朝阳当年交给顾童的玄铁令牌。
宋棯安这次狠不下心拒绝。
他知道,若非山穷水尽,毫无办法,以顾童那腼腆的性子,绝做不出挟恩图报这种事情。
是以宋棯安没法拒绝。
在得到爹和平叔的同意后,宋棯安不再犹豫,立刻写下回信,邀请顾童前来嘉阳派避难。
除了信封,宋棯安还根据顾童信中提到那女子的症状,寄去一些调养身子的补药,以助顾童可以顺利抵达嘉阳。
因有怀孕之人,顾童走走停停,直到数月后才抵达嘉阳派。
而宋棯安看到那女子的第一眼,便明白顾童为何执意请他出手。
只见那女子脸色苍白,四肢纤细,分明才怀孕六月,肚子却犹如十月怀胎的女子一般硕大,走路摇摇欲坠,若非有婢女从旁搀扶,恐怕早就不堪重负摔倒在地。
那女子进入药庐后,强撑着身子行了一礼:“琳琅见过宋公子,多谢宋公子出手相救。”
宋棯安细细一看,顿时心惊:“双胎!”
自来双生胎必会难产,如今看这女子的样子,想必连日以来的惊吓已经让她元气溃散,连这肚中的孩子都胎像微弱,岌岌可危。
顾童点了点头,面露愁苦。
不过一年未见,顾童却如一夕长大,再也不见当初的幼稚与青涩。
“二哥说的对。”
顾童示意人将琳琅扶进药庐,拉过宋棯安红了眼圈:“二哥,孩子不太好,我真的……找了好多好多大夫,他们都说孩子保不住,我实在没办法,这才……”
说罢已经泣不成声:“二哥,你别怪我……”
顾童知道没脸让二哥保住顾询的孩子,可他真的什么办法都用过了,什么用也没有。
眼看着胎息越来越微弱,顾童便厚着脸皮给嘉阳派去了信。
宋棯安看着顾童满脸的沧桑和劳累,哪忍心出口责怪,他伸手抱住顾童,拍了拍顾童的肩膀:“别哭,二哥不怪你,二哥没生气。”
若说怪,那也是怪顾询。
说着也顾不得寒暄,宋棯安想起顾童的信,立刻抓起顾童的手腕诊脉。
待确认回天无力之时,宋棯安气得差点破口大骂,谁这么卑鄙,对无辜的顾童下手。看着垂头丧气的顾童,宋棯安忍下心头的怒气:“谁做的?”
让他知道谁这么卑鄙,他非得扒了此人的皮不可。
顾童越发羞愧。
他得到二哥两年的指点,不说医术通天,但也算个中翘楚,居然没能发现自己体内的毒,甚至在毒药发作时毫无办法,这样无能,不仅丢了他的脸,也丢了二哥的脸。
“我……不知道……”
顾童头也都抬不起来,啜泣道:“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见他这样,宋棯安哪还能说出什么重话。
他细细为顾童诊脉,脸色越发难看:“你和弟妹圆房了?”
他问的突兀,顾童的脸顿时“刷”一下红到了耳根,他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顾童的承认让宋棯安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种毒……
迄今为止,他只见过一个人使用……
顾怜!
宋棯安在心中默默念出这个名字,忍不住闭了闭眼。
如果真是顾怜下的手……
宋棯安艰难挤出一丝笑容,掠过这个话题,与顾童开始谈论另一个话题:“那位琳琅姑娘,身份可确认了?”
顾童这么傻,可别被有心人哄骗了去。
顾童点了点头:“二哥放心,我也查了她的家世,没有异常,而且顾询生前,我曾经在他身边见过此女子,他们神情熟稔,她确实是顾询的心上人无疑。”
顾询甚至曾经让他叫过这女子“嫂嫂”。
不过这句话,顾童没能说出口。
在顾询生前,顾童与他关系并不和睦,甚至称不上愉快,可不知为何,自从他上次按照二哥的方法在顾询面前大哭一场后,顾询反而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不仅频频出手帮他解决遇到的麻烦,甚至对他的衣食住行都十分关切,颇有点长兄为父的感觉。
顾童摇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除。
宋棯安见顾童如此确定,也放心了些。
如无意外,琳琅肚中的孩子,日后也会是顾童的继承人,宋棯安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保住这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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