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九月十四日，弗拉季高加索。这座位于高加索山脉北麓，战略位置重要的城市，如今成为了决定高加索命运谈判的舞台。
会谈地点设在一座原沙俄贵族修建的豪华宾馆内，宾馆内外戒备森严，穿着灰色军装的德军士兵与克拉斯诺夫带来的哥萨克卫队彼此警惕地注视着对方，气氛表面平静，内里却紧绷如弦。
谈判在宾馆最大的宴会厅举行。
厚重的橡木长桌一侧，坐着以路易斯为首的德方代表团，成员包括几名经济专家和一名陆军代表。
另一侧则是克拉斯诺夫将军、多勒戈鲁科夫公爵，以及几位被硬拉来充门面，此刻显得惴惴不安的“高加索邦联临时政府”官员。
克拉斯诺夫穿着他最好的将军礼服，努力维持着威严，但微微汗湿的掌心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多勒戈鲁科夫则一如既往地冷静，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对手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会议开始后，出乎所有高方人员意料的是，路易斯，这位德国宰相的全权代表，竟用一口流利而清晰的俄语开始了开场白。
“克拉斯诺夫将军，多勒戈鲁科夫公爵，以及高加索邦联的各位代表先生们。”
路易斯的嗓音平和：“我谨代表德意志帝国皇帝陛下及希佩尔宰相，对诸位选择以和平与理性的方式解决高加索地区的未来，表示赞赏。”
他居然用俄语？
这个细节像一股微小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克拉斯诺夫等人的心防。
这不仅是一种语言上的便利，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对谈判对手某种程度上的“尊重”或至少是“重视”。
这让他们在意外之余，原本准备好面对强权不屈不挠的心理预设，产生了一丝松动。
就连克拉斯诺夫紧绷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路易斯接着进行了一段冗长而充满外交辞令的发言，内容无非是强调德意志帝国对和平与稳定的渴望，对高加索各族人民自决权利的“理解”，以及共同维护地区繁荣与安全的重要性。
这些话空洞无害，如同宴会前的开胃酒，旨在缓和气氛，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硬菜即将端上。
果然，在场面话结束后，路易斯话锋一转，语气虽然没有变化，但内容瞬间变得尖锐而具体。
“基于共同利益和长远和平的考虑，我方提出以下三点作为我们合作的基础框架。”
他示意旁边的助手将一份文件草案的副本递给高方代表。
“第一，高加索邦联需完全无条件地接受德意志帝国的军事保护与政治指导，并加入由帝国主导的军事、政治及经济同盟体系。”
克拉斯诺夫心中一动。
军事保护，这在意料之中，也是他们目前亟需的，尤其是应对南方那只暂时休息的奥斯曼恶狼。
政治指导这个词有些刺耳，但尚可忍受。
路易斯继续道：“关于邦联内部各国家的地位与事务，我代表德国政府在此承诺，在不损害我们双方共同利益的前提下，德国尊重高加索邦联的内政自主，不会干涉其内部各政治实体的具体事务。”
这个承诺听起来美好，但“不损害双方共同利益”这个前提就是一个巨大的后门，让几位高加索官员刚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第二。”
路易斯的声音平稳依旧：“为了保障同盟的能源安全与战后重建，高加索地区，尤其是巴库油田的所有勘探、开采与提炼工作，必须由具备足够技术和资本的德国公司全权负责。”
这一点触及了核心经济利益，几位高加索官员脸上明显露出了抗拒，但克拉斯诺夫对此反应不大，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军队的命运。
然后，路易斯说出了第三条，也是让克拉斯诺夫心脏骤然收紧的一条：“第三，为确保防务协调与效率，现有之高加索邦联武装力量，必须全面接受德意志国防军的指导、整编与训练。”
指导与整编.....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克拉斯诺夫的心头。
前两条或是不得不接受的保护伞，或是可以暂时搁置的经济利益，但这第三条，直接触及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军队被德国人“整编”了，番号打散，军官调离，那他克拉斯诺夫还有什么？
他立刻从一方诸侯，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随时可以被柏林甚至是第比利斯那些政客随意拿捏的傀儡，到时候，别说保持权力，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障。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克拉斯诺夫几乎要拍案而起。
但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桌下多勒戈鲁科夫轻轻碰了他的脚。
他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怒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紧紧抿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波拿巴先生，第三条是对我们军队尊严的侮辱，是对我们保卫高加索决心和能力的蔑视，我，彼得·克拉斯诺夫，绝不接受！”
他的反应激烈直接，完全符合一个视军队为生命的将领本能。
路易斯面色不变，他早有预料，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多勒戈鲁科夫。
多勒戈鲁科夫深吸一口气，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他先是示意克拉斯诺夫稍安勿躁，然后转向路易斯，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为难与坚定的表情。
“巴拿巴先生。”
他开口道，语气比克拉斯诺夫克制，但同样坚决：“贵方提出的框架，实在是过于严苛了，完全接受德国的保护与指导，这几乎剥夺了我们新生邦联所有的外交自主权，而油田的开采权关乎邦联未来的经济命脉。”
他开始围绕着前两点进行表演，引经据典，讨价还价，言辞恳切而又不失锋芒，充分展现了一个老练政客的技巧。
他激烈地争辩着，仿佛每一条都触及了邦联生存的底线。
那几个高加索官员也跟着附和，脸色难看，但他们的意见无人在意，焦点完全集中在多勒戈鲁科夫与路易斯的交锋上。
经过几轮看似激烈的拉锯，多勒戈鲁科夫仿佛用尽了力气，表情沉重，一副被迫妥协的模样，表情艰难地说道：“好吧，为了高加索的和平与未来，为了抵御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可以原则上接受前两点，但是，这第三条，关于军队的指导与整编，请原谅，我们完全无法接受！”
他将“完全”咬得极重。
“高加索的军队，是在血与火中凝聚而成的，是保卫我们家园的唯一支柱，我们要求，也必须保持这支军队的独立性和完整性，任何来自外部的强制整编，都会严重损害其战斗力与士气，这既不符合邦联的利益，恐怕也未必符合贵方希望看到一个稳定高加索的愿望。”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姿态做得十足。
路易斯静静地听着，他内心权衡着这件事情，他清楚，完全掌控军队是柏林，尤其是牢林的核心要求之一，但直接吞并一支十几万人的军队确实可能引发强烈的反弹，甚至引发潜在的游击战，管理成本太高。
他需要在原则下找到灵活性。
思考片刻后，路易斯开口了，语气依然平静：“公爵阁下，我理解您对军队感情的珍视，但是一支不受控制的庞大武装力量存在于德国的保护区内，这对于柏林而言，是无法忽视的战略风险。”
他顿了顿，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如果贵方坚持要保持军队的‘独立性’，那么，为了体现合作的诚意，并减轻我国的安全忧虑，贵方必须对军队进行人数与装备上的实质性削减。”
“削减？”
多勒戈鲁科夫立刻表现出更大的“震惊”和“抗拒”：“这绝不可能，我们面临着奥斯曼的威胁，需要足够的兵力来保卫漫长的边境线，削减军队，无异于自毁长城。”
又是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
多勒戈鲁科夫据理力争，反复强调防御的需要和军队的稳定性，表现得寸土不让。
路易斯则坚持削减的必要性，双方僵持不下。
最终，在经过漫长的拉锯之后，一个妥协方案艰难出炉：
现有约十七万人的高加索邦联军队，将被一分为二。
其中七万人的部队，将以“东方志愿军团”或其他类似名义，接受德军后勤支援和战术协调，调离高加索，参与对萨文科夫残存势力控制的城市的进攻。
此举既削弱了克拉斯诺夫直接掌握的兵力，又为德国提供了熟悉东线战场的辅助部队。
而剩余的十万人，将改编为“高加索邦联国防军”，保留现有主要架构和指挥系统，负责高加索地区的防务，德军只派遣少数“联络顾问”团，不进行直接整编。
这个结果虽然让克拉斯诺夫失去了七万精锐，但保住了十万部队的基本盘和相对独立的指挥权，避免了被彻底拆散的命运。
这已经是多勒戈鲁科夫在极限施压和巧妙周旋下，能为他们争取到的最好条件。
当最终的条约文本被准备好，放在桌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克拉斯诺夫。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该自己上场收尾了。
他站起身，脸上带着复杂表情，用沉痛坚定的语气说道：
“为了高加索各族人民的和平与未来，为了这片土地不再被战火蹂躏，我，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克拉斯诺夫，代表高加索邦联，在此接受这份承载着沉重责任与希望的文件，愿此次合作，能为我们带来真正的安宁与繁荣。”
说完，他拿起笔，在那份名为 《德高友好同盟互助条约》 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仿佛为高加索的独立与抗争，画上了一个充满争议又无可奈何的句号。
条约签订了，高加索以一种屈辱而又现实的方式，被正式纳入了德意志帝国的势力范围。克拉斯诺夫和他的军队，暂时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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