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三角地。
剧烈的刺痛，科马洛夫险些昏厥，又疼醒过来。
头盔正反复响着泄压警报，车里一片漆黑，他本能地去摸座椅侧面，却怎么也摸不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像受过的水刑训练，肺里一阵撕裂的疼痛。
“科马洛夫！上帝！你清醒吗！”瓦伦缇娜的喊声从头盔里响起，“你头盔裂了！别动别动，我给你贴上！”
科马洛夫感觉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明显是胶带，月球用的工程胶带设计独特，不像普通胶带那样很难找到断口，每次使用结束后，胶带头会自动卷起一个小卷，手一摸就能摸到明显的凸起。
去年刚登月时见到这种胶带，他只是感叹设计很省事，万万没想到一年后会成为保命工具。
科马洛夫用力拉开胶带，摸索着在头盔上贴紧，能感觉到瓦伦缇娜也正趴在他头盔上，手忙脚乱用胶带帮他粘裂口。
头盔里响起压力回升提示，科马洛夫终于能喘口气，脑袋还是一阵阵发晕，但呼吸紊乱的时间不算长，稍微喘两口应该能缓解过来，只是脸上钻心的剧痛越来越清晰了。
“咱们是翻过来了吗？车轮朝天？”科马洛夫忽然感觉血在往头发里流。
“翻过来了，车尾挨了两发火箭弹，你现在还不清醒，先别乱动！”瓦伦缇娜语气焦急，“我们现在都被安全带倒吊在座位上，脑袋朝下，你先用两只手撑住，我找找应急灯！”
月球引力太轻，加上脸部钻心的疼和一片漆黑的视野，干扰了对上下颠倒的判断，科马洛夫把两手举到头盔上方，他自己感觉是在举高双手，但真实状况应该是把手自然垂下。
“我状况真有点糟糕，轻微幻觉，天地颠倒了，瓦伦缇娜你还好吗？”科马洛夫喘粗气问。
“我很好……找到了！”
亮光忽然出现，车里应急灯打开，灯光刺得视野一片模糊，隐约能看到瓦伦缇娜的头盔凑了上来，表情变得惊恐。
“上帝！哦上帝！科马洛夫你右眼球掉出来了！你还在流血！头盔后面的给药按钮你按了吗？”瓦伦缇娜语气惊慌，伸手去摸他头盔后缘，“给药保险没开，我把药给你注射上，你深呼吸！马上会舒服的！”
科马洛夫这才察觉疼痛来自于右眼窝，像一根长钢钉从眼球凿进了脑子，大脑疼的要裂开了，他咬紧牙关，强行抑制住呕吐和昏迷的冲动，但两腿忍不住抽搐。
头盔响起提示音，“应急药物已注入！”
宇航服里有几根注射针，可以在受伤时紧急扎入体内，药物包括镇痛成分、抗生素成分和激素成分，能临时续命让宇航员有时间自我抢救。
类似的宇航服设计各国都有，但全世界只有元勋火箭公司研发的版本最成熟，可以实时监测人员身体状态，自动精确给药，其他各国的宇航服只能自己手动打药。
手动打药流程也简单，拧开保险盖之后轻摁一下按钮即可，差距只有一点点，但很多时候这一点点恰好决定了生死，科马洛夫自己神志不清到忘了还有这一茬，幸亏同事瓦伦缇娜给他按了一下。
药效来的很快，疼痛感立马减轻，仅剩的左眼依旧有些视物模糊，但能看清些东西了，头盔面罩左侧还是光滑无损，右侧遍布裂纹，被层层叠叠的胶带粘的模模糊糊。
他被安全带倒挂在驾驶座，瓦伦缇娜则倒挂在副驾驶，她一手撑着车顶，脱开安全带，自己先掉下去，又伸手解开科马洛夫的安全带。
科马洛夫掉落，终于恢复正常的上下感知，扭头查看车内的情况，侧面车窗被炸碎了一个小角，灰黄色的月尘正一下一下地涌进来，仿佛月球车沉没进了沼泽里，烂泥正缓缓灌入。
“外面还在打！这些沙子是爆炸气浪推进来的！”科马洛夫立刻清醒几分，看一眼手表，“距离谈判还有半小时，半小时内最好结束战斗！”
他艰难起身，拽开座椅，乌黑的箱子立马掉出来，差点把他活活砸死。
掀开箱盖，他抓出一支乌黑的折叠冲锋枪展开，抓起装满弹匣的沉重单肩包挂在脖子里，接着又从箱子里拽出一支精钢十字镐，插在腰间的工具槽里，奋力开始推车门。
变形的车门相当难开，连撞了几下都没撞开，他拔出十字镐猛砸了十几下，才终于砸碎已裂缝缺口的车窗，快速用手扒开尘土，先把一只胳膊用力伸出去，又马上缩回来。
“埋得不深，也就比窗户高二十厘米，全是沙子，瓦伦缇娜你先别出去，我看看情况把胳膊伸进来拉你！”科马洛夫说。
“好！”瓦伦缇娜的声音从头盔里响起。
科马洛夫奋力通过车窗往外钻，像被活埋的人尝试回到地面。
面罩先冲破积沙，猛烈的大风卷着沙砾劈头盖脸砸过来，能听到怪异的震动声，犹如地震或远处的闷雷，月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风，大风和响动来自四周落下的熵爆炸火箭弹，起爆原理就是瞬间产生海量气体分子！
能见度差的要命，四面八方弥漫灰黄色的滚滚沙尘暴，火箭弹拖曳着刺眼的火流来回飞舞，不时坠地爆炸掀起大团扬尘，隐约能看到远处不少炸翻起火的月球车，还有寥寥几辆月球车在疾驰机动。
科马洛夫吃力地爬出去，还没等伸手进车窗里，瓦伦缇娜的头盔已经钻出来了。
“往哪打？”瓦伦缇娜大喊，不断击打在头盔上的沙子会干扰听觉。
“看不清！先去起火的地方！”科马洛夫在通讯频道里吼，“遇到我们的车看看有没有伤员，遇到敌人的车看看有没有活口，跟紧我！”
炸弹漫天飞舞，整个山谷比沸水还混乱，科马洛夫向前狂奔，跑了十几米，冲入一片翻车密集的区域，十多辆车被轰翻在这里，半数月球车火势冲天，密密麻麻的火星火苗四散横飞，隐约有人影在车和车之间晃动。
科马洛夫冲到最近一辆侧翻的车底下，一道人影抓着冲锋枪躺在后轮旁，腰部被子弹打穿，鲜血染红半身宇航服，借着火光能看到胸口的白蓝红旗和头盔面罩里的脸。
“舒什克维奇！”科马洛夫在通讯频道里喊。
躺着的宇航员有气无力地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没有回答。
科马洛夫掉头朝他手指的方向冲去，很快看见另一个同事克雷洛夫正蹲在侧翻的月球车旁，成串子弹从另一个方向飞来，打的克雷洛夫背后的月球车火星四溅。
沙尘小了些，远处一辆停住的月球车后露出开枪的人影，科马洛夫抬枪就打，一通猛射清空弹匣，似乎有一道影子被打中仰倒！
不等他确认，斜前方又一辆车后射来子弹，他卧倒横滚，滚了几米后，克雷洛夫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拖到车后，他眼疾手快抓住身旁的瓦伦缇娜，也一起拖到掩体后。
克雷洛夫透过面罩看见他，吓了一跳，大声说着什么，科马洛夫头盔里却没有他的声音。
“你通讯模块故障了！我听不见！”科马洛夫试着喊，用手比划了个听不见的手势，又指指头盔上通讯模块的位置。
克雷洛夫立马懂了，快速在脚底的沙地上写字，“还剩23分钟谈判！一点钟方向剩六个敌人先解决掉！你右眼瞎了，左眼开枪行吗？”
“我好像打中一个！”科马洛夫写字，在通讯频道里开口问，“瓦伦缇娜你打中没有？”
“没！”
“我在流血，现在靠药顶着！不能拖了，速战速决，再拖几分钟可能我没劲儿了！”科马洛夫快速写字。
克雷洛夫伸手抓过科马洛夫的子弹包，抓出几个弹匣换进自己包里，冲他打手势，左右交替进攻，科马洛夫则比出前进手势。
“瓦伦缇娜你火力掩护我们，我俩过去贴近了打！”科马洛夫说。
“好！”
把枪伸出去打出半个弹匣，科马洛夫猛冲出去，边冲边开火压制对面，成功跳进一处大弹坑，把打空的弹匣扔掉插上新的，一连串动作无需过多思考，全凭军队训练的肌肉记忆。
弹匣刚换完，一发火箭弹在近处爆炸，暴雨般的沙尘飞散，难得的掩护，科马洛夫趁机跳出去继续往前冲，冲到又一辆倒翻的月球车后，恰好看见几米外克雷洛夫也找到了一辆快烧完的月球车躲避。
两人交换手势，确认对方都没负伤，没等商量好继续进攻，后方忽然光芒大放，两辆死死撞在一起的起火月球车斜冲过来，速度之快像坠毁的飞机，猛撞在几米外的弹坑里。
一辆车同事，一辆车敌人，科马洛夫毫不犹豫狂奔过去！
敌方月球车车门打开，一个敌方宇航员挣扎着爬出来，科马洛夫抬枪就打，照头打了半梭子进去，炸碎的脑袋和头盔碎片一起喷溅出很远，他接着又把枪伸进车内一通扫射，射完飞速换弹夹探头看，车里剩的两个敌人躺在一起，浑身冒血的弹孔。
他又去看同事的车，两个同事死在里面，是被活活炸死的，挡风玻璃碎了满身，血喷到车顶，胸前宇航服撕裂大半，露出一片模糊的猩红尸体，估计是近距离火箭弹对射，两车恰好失控撞在了一起。
一连串子弹飞来，科马洛夫瞬间卧倒，猛烈喘气。
子弹来的方向还是先前敌人的方向，他从车底朝对方开火，克雷洛夫忽然冲过来，抓着他往后拖，刚拖出几米远，刺眼的闪光照亮面罩，敌人的月球车向上起爆，火球冲天！
两人拼命爬进一个弹坑，恰好能看清剩余敌人的位置，只剩二十多米！
激烈对射爆发，双方不断探头射击，消耗掉八个弹匣，科马洛夫确信自己又打中一个，敌人应该只剩四个。
克雷洛夫忽然拍拍他，在地面沙子上写了个10。
科马洛夫看表，吓了一跳，不知不觉还剩十分钟就要谈判了！
克雷洛夫比了个冲锋的手势，科马洛夫重重点头，没时间再拖下去了，谈判开始前必须把仗打完，尽管杀光敌人也未必让谈判顺利，但至少不会占下风。
两人看准时机，猛地跃出弹坑，交替射击向前狂奔，二十米距离转瞬冲到，浑身激素爆炸分泌，科马洛夫猛然发现面前不是四个敌人，而是八个！
混战爆发，他眼疾手快一梭子打倒三个敌人，克雷洛夫也射死了两个，剩下三个敌人不顾一切挥着撬棍冲上来，他眼疾手快把空枪砸过去，反手拔出腰间的十字镐，朝面前的敌人猛劈！
敌人的宇航服面罩相当坚硬，全力一劈只是把对方劈倒了，却没能砸开面罩，火光下能看见面罩里一张惊恐狂怒的男人脸，科马洛夫立马对着那张脸挥舞第二镐，却依旧没劈开。
另外两个人刚把克雷洛夫砸翻在地，科马洛夫呐喊着冲去支援，月球表面敌人听不见呐喊声，纯粹是自己的本能吼叫，一镐头抡在敌人头盔上将其砸倒，又一镐劈向最后一个敌人，却被对方敏捷闪过，紧接着撬棍猛地砸在他的头盔面罩上，本就破碎的面罩立刻迸溅碎渣，发出嗤嗤漏气声！
科马洛夫摔倒在地，战斗更加混乱，五个宇航员像野兽般靠蛮力搏击，动用手边的一切东西猛砸对方，又被对方狠狠打中，视野天旋地转，漏气越来越严重，他又开始呼吸困难。
混战中科马洛夫爬上了敌人的月球车驾驶座，想占据制高点，刚爬上去却无意间摸到了一个东西。
手持岩石电钻！
月球取岩石样品用的小电钻，尾部连着一根长电线，接通车载电池，钻力相当猛！
没时间多想，他抓起电钻跳下去，扑倒一个敌人，用钻头狠狠朝着对方面罩扎下去，拇指扳动开关！
电钻立刻在面罩上钻出裂缝，下一秒便扎透面罩，轻松钻碎了里面的一层硬物，想必是头骨，整个面罩内部顿时喷满鲜血，看不见敌人的脸了，还有血液从面罩破口喷出来，糊满科马洛夫的面罩。
钻死了一个敌人，科马洛夫又立马扑倒另一个敌人，用钻头一下子扎碎对方的面罩，故技重施钻烂了敌人的脑袋。
剩下最后一个敌人吓坏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掉头狂奔！
克雷洛夫追上去，将狂奔的敌人扑倒在地，科马洛夫也冲过去帮忙，将拼命挣扎的敌人往月球车的方向拖，又打又拽足足五分钟，才把拼死挣扎的敌人拖到车边。
垂在车下的电钻停止工作了，科马洛夫捡起来掰了几次开关，电钻似乎没电了。
克雷洛夫看了看电钻，猛地把敌人推到月球车的车轮底下。
科马洛夫立刻明白，爬上驾驶座试着发动月球车，但车是真坏了，他骂骂咧咧又跳下来，抄起十字镐，一下下猛砸敌人。
刚砸了两下，克雷洛夫忽然拍拍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捆绳子，两人默契合作，用绳子把敌人死死捆住。
捆完，克雷洛夫蹲在一旁的沙地上写字，“上级刚刚在通讯频道下令，留活口抓回去。”
科马洛夫举起的十字镐缓缓放下，疲惫长吐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又发觉不对劲，疑惑地看了看克雷洛夫，头晕脑胀蹲在地上写字，“你通讯模块不是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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