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庭恪手臂保持着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动也不敢动,产婆忍不住上前指导:“柳大人,您这样抱着,孩子不舒服,您也累,这只手要托住头颈,对……这只手托住腰臀……哎呦,放松些,放松些……”
然而平日里聪慧过人、一点就通的柳侍郎,此刻却像个最愚笨的学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放松”的诀窍,反而越教越僵。
产婆眼见着那小小的襁褓在他手里仿佛是个烫手山芋,生怕他一个不慎伤到娇嫩的婴儿,连忙笑道:“父亲初次抱孩子,都是这样的,孩子还需再去仔细清理一番,包裹妥帖,先让老奴抱去吧。”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从柳庭恪那僵直的臂弯里将孩子接了过去,柳庭恪顿感怀中一空,竟有些怅然若失。
顺德帝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被柳庭恪那罕见的笨拙模样逗得龙颜大悦,大手一挥:“今日伺候的宫人都有功,明华宫上下,赏两个月的月钱!”
宫人们顿时喜笑颜开,纷纷谢恩。
柳庭恪这才恍然回神,想起还有打赏这回事,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沉甸甸的锦袋,递给领头的宫人:“有劳各位,一点心意,沾沾喜气。”
不多时,产房也收拾妥当,柳庭恪得了允许,立刻快步走了进去。
窦苗儿因生产耗尽了力气,此刻睡得正沉,呼吸均匀,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柳庭恪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俯身细细端详她的睡颜,替她拢了拢额角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心头涌上千般怜惜万种柔情。
看了片刻,他又惦念起孩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的摇床边。
小家伙也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柔软的新襁褓,正闭着眼睛酣睡,小嘴巴偶尔还无意识地嚅动一下。
柳庭恪看看床上安睡的大人,又看看摇车里安睡的小人,只觉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忍不住来回踱步,看完大的看小的,看完小的又去看大的,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侍立在旁的宫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柳大人是不是高兴得有些魔怔了?
直接把孩子抱到夫人床边放着不就好了?何必如此来回折腾?
但她们哪知柳庭恪此刻心中那澎湃难言的情绪,他只觉怎么看都看不够,脑子里根本想不起来别的。
窦苗儿这一觉睡了约莫两个时辰,醒来时已经是过了子时。
她刚一动弹,守在床边的柳庭恪立刻察觉,凑上前紧张地问:“青青你醒了!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窦苗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虽然不再高高隆起,却触手松软,覆盖着一层松弛的皮肉,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要想恢复从前的身段,得费一番功夫了。
见她神色,柳庭恪立刻道:“嬷嬷说好生将养,慢慢就能恢复,你定是饿了,我这就去御膳房拿吃的。”
说完,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邵桐已经交代过,御膳房一直温着专门准备的、既利于下奶又滋补恢复的膳食。
柳庭恪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盒回来时,只见窦苗儿披着厚实的衣裳,裹得严严实实,正坐在摇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小婴儿,侧脸在灯烛光晕下显得异常柔和。
这一幕并不算多么惊艳绝伦,却再次精准地戳中了柳庭恪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他鼻尖一酸,眼眶又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
窦苗儿似有所觉,回过头来,正好撞见他眼中似有泪光。
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像是为了打破这过于煽情的气氛,故意蹙着眉,用一种颇为遗憾的语气说道:“都说女儿多半像爹,可这孩子……怎么瞧着有点丑?该不会是隔辈遗传,像了你爹吧?”
柳庭恪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父亲柳大海那张被憨厚黝黑的面庞,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摇头,将那不靠谱的念头甩了出去。同时,心中那点翻涌的感动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调侃冲散了不少。
但他还是不服气地辩解:“哪里丑了?我看了许多遍,越看越好看!你看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尤其是这头发,嬷嬷都说,很少见到刚出生头发这般乌黑的孩子!”
说了几句话,柳庭恪便催着她吃东西,天冷容易凉。
边吃两人边商议,无论如何,没有在宫里过年的道理,既然孩子已经平安降生,情况稳定,他们便打算天亮之后就辞行回府。
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柳庭恪便向顺德帝请辞。
顺德帝倒也没有强留,只是看着被嬷嬷抱在怀里的婴儿,笑道:“爱卿这孩子,生在宫中,恰逢年关,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可曾取好了名字?”
这便是隐隐有想赐名的意思了。
柳庭恪恭敬回道:“回陛下,微臣早已取好,大名唤作‘柳灵犀’。”
“灵犀……嗯,好名字。”
顺德帝点点头,又问:“那可有小名?”
柳庭恪道:“内人随意叫的,唤作‘牛牛’。”
顺德帝:“……”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牛牛?这算什么小名?
他乃一国之君,当他是什么很闲的人吗?不让他起大名,小名也不行,他脾气还真想上课,偏要赐个名不可!
“朕与这孩子投缘,一见便心生欢喜。”
顺德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朕决定,册封柳灵犀为郡君,赐封号——‘嘉禾’。”
郡君的爵位他早有打算给予,以示恩宠,但原本并没想特意给封号,只按例发放俸禄便是。
可被柳庭恪一无视,他非得给一个响亮的封号不可!
什么灵犀、牛牛,日后这孩子出去,旁人提及,首先便是御赐的“嘉禾郡君”!
想到这里,顺德帝顿时觉得心中那点小小的憋闷一扫而空,场子找回来了。
柳庭恪面上镇定,心里也很高兴,自家闺女出生就高人一等,他怎么能不高兴?
柳庭恪格外真诚的躬身谢恩:“臣,代小女灵犀,叩谢陛下隆恩!”
窦苗儿:……
谁能想到,当初说要薅陛下的羊毛她只是开玩笑,就算薅,也只想得些金银赏赐,谁知如今竟真薅到了个大的!
要不怎么说还得是陛下呢,嘉禾郡君,这份出生礼,着实不凡了!
窦苗儿心里默默想着,陛下这人能处,有好处他是真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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