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奉之转身离开大殿，叶舜华负手立在殿中，透过残缺的殿门望着驰丽城这朵半枯萎的沙漠玫瑰。
若有良主接手，战火所造成的阴影不会笼罩这座城池太久，但百姓心里的阴影想要消去，非数百年安乐而不可。
都是权力和野心之下的牺牲者，再如何小心避免也一定会有，她只能自我安慰，这种事长痛不如短痛。
但她还是蓦地叹出一口气。
“属下恭贺主子西萝初战告捷、旗开得胜！”
“小姐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属下恭贺小姐将西萝王城收入囊中。”
长云与相柳说着便一同出现在叶舜华身后，带着淡笑单膝跪倒。
叶舜华并未回头，负手而立，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咱们之间可不兴溜须拍马，起来吧，说正事。”
两个人也刚经历完战斗，眼下满身沙尘和血迹，只有一口牙还是白的，但依旧难掩愉色。
长云道：“主子，西萝的四名王子、三名公主、西萝王之妻、之母，已尽被属下等人于北门外俘获，现已押至城中，连同那几百人马一并移交给了哈密卫的郑将军。”
叶舜华笑着颔首，她从不怀疑手下人的实力，而且处理这件事他们比这些兵卒更为合适，事实证明相柳和长云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和期望。
西萝王定会带人逃跑，而她留下能让他走的缺口只有北门，绝境中的困兽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西萝王身边必有高手，这些高手不是普通兵士能够轻松对付的，她派给相柳那几百兵卒，只为应对西萝残余侍卫，给相柳和长云等暗卫提供一个施展拳脚的时机。
高手遇见高高手，只有引颈就戮的结果。
她低声问：“西萝王法特西呢。”
相柳的笑顿时凝住了，随即与长云双双跪地。
“请小姐原谅，属下办事不力，属下等擒下那名西萝王之后，才发觉他长相虽与您事先发的画像差不多，但气度却与您所说相去甚远，略吓吓便说了实话。”
长云道：“是，主子，那人是假货，是西萝王早养在身边的替身，属下让西萝王跑了，请主子责罚。”
敢做蚍蜉吞象的梦，西萝王一定有些特殊的准备，不过他跑了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毕竟这时候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且她提前有所提防。
她点头，又看向长云，长云垂首道：“按主子的吩咐，属下早已分人埋伏在去往哈尔、戈尔两部的必经之处，万无一失。”
“很好”，她道，“堂堂西萝王又怎会毫无准备坐以待毙，此事责任不在你们，不必自责。”
“你们都是我的人，待回京之后自有重赏。清芷和清檀现下都在甘德府里休息，你们辛苦了这些时日，眼下算是告一段落，日后还有的忙，今日便都快些去休息吧。”
军中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忙，二人恭敬答“是”，又无声无息离去，叶舜华继续在西萝王宫主持大局。
顾奉之率一千轻骑出城，一路顶着风沙，天边还能看见红霞的时候，终于将所有逃兵绑回了驰丽。
城中心是最大的岔路口，逃兵们便跪在最中央，受到所有路过的哈密卫和幸存巴里卫兵士的唾弃和冷眼。
顾奉之亲自去请来了主帅，叶舜华便坐在岔路口正北的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人。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
投军便不该畏惧战死，即便真的怕，硬着头皮、尿湿了裤裆也该上，哪怕不是为了国之大义，也该为了那些把后背交给他们的兄弟。
谁没有家人？谁不想活着？可人活着总该有信念。
这些人不该贪生怕死，置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兄弟于不顾。
“呸！当真都是些不仁不义、没皮没脸的货色！”
也不知是谁路过时说了这么一句，顾奉之听在耳里，别提有多羞愧。
他是巴里卫指挥使、巴里卫的一把手，巴里卫出现了逃兵，他的面上当然无光。
这一刻他真恨不得白日里战死，也好过在这被人用鄙夷的目光凌迟。
越是羞愧，他对这些人越是愤恨，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把巴里卫所有能动的全给本将叫过来看着！！！敢抗命不来的就地处死！！！”
瞎了一只眼的传令官还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赶紧跑着去传令。
半个时辰之后，巴里卫集结完毕，身上挂彩的都站在了最前面。
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巴里卫有无愧于心的好兵，他们正是其中的一部分。
眼下都满眼怒火，死死瞪着跪着的那一片人。
这些逃兵无不手脚健全，若逃兵不逃，或许现在站在这的他们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或许那些死了的兄弟也不会死。
“畜牲！”
“猪狗不如！”
“软脚虾！”
“王八蛋！”
“怕死狗！”
“没爹没娘的东西！”
“那个人我认识！他今日跟憨子哥一个队！你个王八羔子！憨子哥战死了！叫我说死的就该是你！”
又不知是谁起了头，巴里卫的队伍中骂声鼎沸。
顾奉之也不阻止，任由他们骂，等有人气不过打算动手，场面快要控制不住时才黑着脸发了话。
“都肃静！！！”
有他去驰丽城中九死一生、有白日里他满身血迹终于得救，却依旧毅然决然调头而战，不少在厮杀中看见他的人都心怀敬佩，因而人声逐渐平息。
顾奉之板着脸按着佩刀柄，踱步于逃兵前。
“今日想必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些人临阵脱逃！藐视军纪！本将把他们一个一个抓回来，就是要他们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来人！”
道边“唰”一下涌现了十几号刀斧手，个个手持大刀，立在了最前排的逃兵身后。
顾奉之冷脸道：“这十四人！自己胆小如鼠畏战而逃还不够！居然挑唆着其他人也跟着他们一同背信弃义！”
“他们公然违背了军法！违背了禁律！愧对圣恩！愧对所有弟兄！愧对朝廷发给他们的每一文饷银！”
“这等忘恩负义、严重扰乱军心的弃甲之辈！本将绝不可容忍！今日便用他们做个生例！都睁大眼给本将好好看着！”
“刀斧手听令！将这些软骨头全部处斩！”
刀斧手举起大刀，一时间，砍肉削骨的声音不亚于白天战时。
看着的人有人觉得解恨，有人脸色惨白，也有人心中暗暗庆幸。
他们还有心，所以他们没逃，此刻他们站着看，而那些人要跪着死。
随着一颗一颗人头落地，又一层鲜血覆在了已干涸的血迹上，这处岔路口如同奈何桥两端，生死同在。
等十四颗人头砍完，顾奉之眉头紧锁，但他发现底下的人看他时，眼神都变了。
有畏惧，有尊敬，也有惭愧，有审视。
他们熟识的人中有的因逃兵而死，也有熟识这些逃兵的人自惭形秽。
丧钟亦是警钟，震慑、敲醒了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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